刘家村的日子平淡如水,没有天廷的波阑汹涌,更没有穷不出穷的诡计阴谋,沉香只记得梦里母亲的约定,成天掰着手计算时间,可是一个月过去,又一个月过去,他再也没有梦见过母亲。
刘彦昌忙于生计,没时间管教儿子,更不知道如何开排儿子的心思,沉香对着宝莲灯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会在梦里醒来,茫然四顾。
这天沉香突然主动提出,散学后要帮着父亲看店,刘彦昌见这自己儿子难得勤快起来,顿时心怀大慰,岂有不允之理?这些日子,见沉香日夜思念着母亲,他心中也颇不好受,现在只当儿子想通了,也是松了口气。
哪知留言板前脚刚走,沉香便是在家翻箱倒柜,先用蓝花布儿将宝莲灯和洗换衣服裹成包袱,负在身后,又将找出的所有银两铜板,一分不留地塞入怀里,锁了门便大步离开。
刚刚到村子的边界,站起身的沉香,伸手向前方按去,屏障无形却如实质,无论如何也推之不开。
他想了一会,突然之间得意地一笑,顺着附近的一株大树爬了上去,再向前高高跃出,却又是声惨叫,被屏障撞回村内,摔了个四仰八叉。
沉香撇撇嘴,似是想哭,却又忍住,一脸的不服气,见不见娘倒在其次了,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他本来就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私塾读书时,被先生说了几句,他便扔出一个马蜂窝,蛰得先生十几天不能见人,如今明知陈凡在作怪,他岂有退缩的道理?
几个村民过去,沉香看着他们肩上扛着的锄头,突然之间灵机一动,上方不成,地下难道也会被封死?见他借了把锄头开始挖地,又用银子为诱饵,骗村民们挖了一个洞。
只可惜,他依然失算了,哪怕挖了一个大洞,他依然没办法钻出去,稍稍泄气了一会儿,沉香再度有了点子,竟是从村子里的小溪流那里,潜水出去了。
和风拂在脸上,说不出的惬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离开村子,高兴得不知所以,再不用对着书卷,也不用被父亲逼着糊灯笼,他张开双臂,头仰天大叫了一声,只觉得海阔天高,自己便象那自由自在的鸟儿,从此随心所欲。
“等寻到了母亲,母亲也一定会夸我聪明呢。”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一句,笑容从脸上绽开。
哪怕不认识路,也不在意,只记得听说过华山在西方,看着日头认准方向,哼着歌儿一路前行,头几日都是荒野,偶有些小村小镇。
沉香虽未出过远门,但仗着小聪明,甜言蜜语地向村镇里的人家借宿,倒也没吃什么苦头。
觉得累了便歇,见到有趣的景物便停下玩耍胡闹一番,也不觉得寂寞,又走了十来天,渐渐到了江南地界,江南一代素来繁华,城镇规模宏大,人烟稠密。
一路上的美景,瞧得沉香眼都花了。开始几天不敢投入大店住宿,只捡小巷里的客栈打发。
但他人既伶俐,口又甜,每次投宿客栈,都能将小二房客哄得开心之至,借之长了不少经验阅历。
但习惯了江南的繁华之后,沉香却也习惯了大城里的纸醉金迷,小小年纪,便不肯向便宜的小店瞥上一眼,非上房不住,非酒楼不登。
刘彦昌素来节省,十几年来,存下的积蓄原本不少,这次被他席卷一空,挥霍了大半个月,居然还颇有剩余。
这日他正在街上游玩,一阵风吹来,却是隐约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飘过,“老板,给我来碗面。”
沉香的笑容,突然便凝在脸上,连忙缩着身子,恨不能躲到别人的影子里去,他找到一处墙根,偷偷的四处张望,果然刘彦昌背着包袱,正在一处面摊上,苦着脸问面价。
沉香见状,心中只觉得一阵惭愧,摸摸怀中,还有好几锭银子,取出一块,运起法力,向刘彦昌手里送去。
路上行人有的眼尖,想截下去,那银子却似有灵性一般,左躲右藏,只认准刘彦昌一人飞到了他的手里,银子入手,刘彦昌连忙紧紧握住,继而大奇,突然想起,忙叫了一声,“沉香?”
沉香闻言在墙角下一哆嗦,只当已被他看见,转身就跑,连撞倒人都顾不上了,倒地行人大骂,街上一乱,刘彦昌注意力被引过去,连叫,“沉香,回来。”
他当日返回刘家村,发现沉香踪竟然影不见,一打听才知道儿子偷偷溜了,气恼之下,想到沉香定是去华山找寻母亲,毕竟血肉相联,他老大不放心,收拾了些行礼便也追了出来。
好不容易找到儿子,他如何能够放过?急步狂追,沉香跑在前面,顿时开始心慌起来,什么都忘了。
跑了半晌,突然想起,我可以用法力,飞开的话,爹不就追不上我了么?沉香想到便做,想着腾空,他果然一步步便离了地面,双臂前撑,竟如划水般地在半空中滑行起来。
他没学过驾云驭空之术,这般乱来,只能离地七八尺而已,没飞多久,便被一株大树杈卡住了身子。
但他心慌之下,毫无所知的大叫,刘彦昌的大骂声响起,“飞什么飞,沉香,你给我下来,快给我下来。”
气喘吁吁地拉下儿子,刘彦昌怒道,“你跟我回家。”
沉香却是挣开说道,“我不回去。”
刘彦昌叫道,“不回去?你要遇到了点意外的话,我怎么办?”
当年华山巨变之后,这个儿子已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想着沉香要做的事,他只觉得脚上发软,差一点就哭出声来,“当年离开华山后,你就是爹的全部了,如果没有了你,沉香,爹真是一点儿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呀。”
沉香顿时慌了,想安慰父亲,却怎么也说不出愿意回家的话来,回忆起当日被陈凡施法折磨之时的心情,恼火之意竟油然而生道,“爹,你别这样行不行?我娘是仙子,我作为她的儿子,怎么能是一个没有出息,懦弱无能的儿子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配。”
刘彦昌怒道,“你以为我不想救你娘吗?可那是办不到的事情啊,沉香,你还是踏踏实实地,做一些以你的能力能够做得到的事好吗?”
沉香道,“做得到的事?是糊灯笼还是看店?娘在受苦,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得到呢?”
刘彦昌骂道,“糊灯笼又怎么了,总比丢了性命要强啊。”
沉香不服气道,“当日二郎神在村口设了机关,我以为我走不出去,如果那时候我放弃的话,我现在还在刘家村呢。”
刘彦昌叫道,“走出去又怎么样呢?再多走两步,连小命都没有了。”
沉香却嗤了一声说道,“二郎神虽然不是好人,可我毕竟是他的外甥,他怎么可能下手杀我?”
刘彦昌却是一把拉住他,“他一直没有杀你,是因为你还没有对他构成威胁,你不要再傻下去了。”
刘彦昌话音未落,一个声音阴恻恻地接了口,“你爹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你再不回头,我马上就能杀了你!”
刘彦昌抬头见到哮天犬,只当是他要杀沉香,吓了一大跳,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带他回去。”
哮天犬像是蝙蝠般地从树上倒挂着,一个翻身,飘落地面,冷笑道,“刘彦昌,他好像不太听你的话啊,我要亲眼看着他回到刘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