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天宝三十六年十月一日，这一夜的月光正好，当清冷幽泠的月色透过若隐若现的云翳照在大靖皇宫的琉璃瓦面上之时，一片片一丛丛的碎影渗透在明与暗之间，仿似有鬼影潜行于上。

皇宫之内，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每隔一丈便有宫灯烛火照明，数尺之内，甚至连宫女落在地上的簪花都清晰可见。

一瞬间，云移月黯，在一大片一大片烛火光亮照不到的地方，便留下了许多暗影。段千仇身形如同月光水影里的幻象一样，在这些暗影之中，穿梭疾行，一会融入假山石之间，一会掩于殿前立柱之旁，一会又藏于花荫树影之下，而在他身旁巡逻而过的绣衣卫及羽林军毫无所觉。

这已经是段千仇藏在皇宫的第三天夜晚了，他去普渡慈航的住处查探过，但连着的三天都不见普渡慈航的踪影。

普渡慈航的住处在皇宫的最外围，只是一座普通的偏殿，非常不显眼，不过只要在皇宫里生活的人，都会被主事太监再三地叮嘱，这座偏殿非请勿入，因为圣师不喜欢别人打扰。如果误闯，生死自负。

段千仇在这座偏殿里翻了个遍，里面除了经书，便是一床一几一椅，和几套换洗的僧衣。生活简朴到这个地步的人，人生里通常可以追求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如果这些追求的东西可以称之为理想的话，那么普渡慈航的“理想”除了天人合一、普渡众生的无上佛法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这个问题，段千仇问过自己无数次，他在揣测普渡慈航刺杀爷爷的动机之时，便也想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天下间可以令普渡慈航做出这个举动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自己，一个则是杨恒。

既然普渡慈航不在，那么段千仇决定直接去问杨恒。

杨恒的寝宫很好找，就是后宫里最大的宫殿——元极宫。

站在后宫正门，一眼望过去，那座最巍峨最金碧辉煌最气势煊赫的大殿，就是元极宫，这样一座宫殿，无论矗立在哪里，都是很好辨认的。不过容易找也没用，除非你有信心在一瞬间杀掉在杨恒寝宫周围的一百三十六名羽林军，八十三名绣衣卫，还有如影随形的岁寒三友，周敦禹，以及不时在外围巡逻守卫的南卫军统军大将军李存续，否则的话，乱闯皇帝寝宫，后果是很严重的！

段千仇知道要在这个“豪华阵容”保护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杨恒，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继续在等，他在等这严密的保护罩出现裂缝的一刻。

在一天夜里，他终于等到了。

段千仇白天栖身的地方是宫中太监的住处，一则这些地方护卫松散，以段千仇的武功，即使是白天，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不大。二则这些太监整天在宫中行走，通晓宫内发生之事，相互之间交流时会不自觉的透露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宫闱内的野史艳闻通常是被人说得最多的，一些越荒诞越冶艳的轶事被提起得越多，特别是皇帝与众妃嫔宫女间的男女欢愉之事，经这些身体残缺的“男人”说起时，更是有一种扭曲的变态的夸大情节在内。

段千仇在梁上听得一些小太监神神秘秘地在讨论新进宫的一个女人时，不由得多留意了一些。因为这个女人的名字，他听着非常的耳熟。

“婉嫣容？！”一个小太监听了之后，发出了几乎刺耳的叫声。

正讲得眉飞色舞的另外一个小太监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道：“不是啦，那个女的就叫嫣容，不是叫婉嫣容。”

听故事的小太监以手抚心口，装做“娇喘”样道：“我就说嘛，除了以前的婉后，皇上都不允许其他女人叫婉嫣容这个名字了，怎么又会无端多一个这样的女人出来呢？”

“你还别说！听说这个女人容貌与婉后至少有九分相似，而且舞姿动作神态几乎如出一辙，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婉后没死呢？”

“你就吹牛吧，就算长得象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连神态都象……”

“嘻嘻，听说皇上今晚要去那个女人住的鹿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身子也象婉后一样的，嘻嘻……”

余下的话，段千仇没有再听下去。

他决定潜去鹿台，见一见杨恒。

鹿台是一个皇家狩猎山庄，离烨煌城有八十余里。

这个占地方圆百里的皇家园林里，圈养着各种珍禽异兽，其中最多自然就是鹿，据说鹿的各个部位对于男人身体的元气都大有补益，所以每一任皇帝都会在夏秋之交进行狩猎，以图捕获活鹿并生食血肉，用来补强身体的元气。

鹿台的地势平坦，庄园四周的森林都有禁军把守，除了防止意图不轨之人做出对皇族不利之事之外，也有对猎场中的各类野生动物进行围猎的意图。毕竟皇帝要来狩猎了，如果连只獐子都围不到的话，那也太过有失体面了。

段千仇夜行于林中，迅速地接近鹿台山庄，经过一番周折，进到庄内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庄中有高台，高台之上的檐角都挂着宫灯，栏杆四周还有灯柱，灯柱的龛笼之内燃着花梨木，火势堂皇，其香薰人欲醉。灯下有宫女乐姬数名，正在吹笙奏乐，台上有一名女子随着乐声起舞，舞姿蹁跹若仙，仪容光华照人，仿如天上仙子降落凡尘。

一轮乐舞过后，女子停下了舞步，照着高台北面盈盈下拜，莺声如歌道：“小女子一曲青玉箫舞毕，久未练习，左右支绌，让圣上见笑了。”

“杨恒果然在此！”躲在高台侧边一棵高树之上，看不清高台上面全部景况的段千仇在心中暗道。

满腮紫髯的杨恒站起身来，大笑道：“嫣容，你太过谦逊了，你的舞姿令人神往。朕已经有许久未曾见过如此美妙的乐舞了。真想令光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唤做嫣容的女子轻笑道：“若是皇上喜欢，嫣容每日都跳给皇上看便是了。”

在灯光掩映之下，女子的容貌只看得见侧脸，并不十分的明晰可见，不过段千仇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