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姜离烟不同,姬灵舒的性子不算含蓄,也不如昌邑奔放,总是让人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在亲近中又带着一种澹澹的疏远。
这并非矛盾,就仿佛她与生俱来的气质,只教人以为她是性子惹人亲近,但出身的高贵又让她高高在上,让人心生敬畏从而生出疏远之意。
左道奇对此早已免疫,他行礼之后,目光便停留在姬灵舒身上。
至于昌邑,她性子简单,现在基本已经沦为姬灵舒的‘炮灰’,她自诩足智多谋,但在宫斗中,无论是太后还是姬灵舒,估计将她卖掉,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左道奇望着姬灵舒,嘴唇蠕动,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我坤回来了?’
这未免太过直接。
姬灵舒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微弱笑意很快消失,对于左道奇前往东南时的不告而别,她心中是不喜的,于是轻声说道。
“看来左县男这一趟收获不浅啊,是不是下次见面,本宫都得向左大人行礼了?”
左道奇浑身一颤,他微微抬头,用余光打量姬灵舒。
‘坏了…’
“公主说笑了,这趟去东南,有今日之功,还多亏了公主,公主折煞臣了。”
臣不是内臣,已经蕴含了一些什么。
姬灵舒目光闪烁,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左道奇,没再开口。
倒是昌邑,傻乎乎的说道,“她帮你什么了?”
左道奇转身恭敬抱拳,“也与昌邑公主有关,前些日子与两位公主在京中畅游,一起烤鱼,两位公主说鱼很大,幸想起两位公主这句话,才有了破局之机。”
“鱼很大?”昌邑瞪大眼睛,这种从侧面含蓄的夸赞她,是她最喜欢的。
只是多少带着点清澈的愚蠢。
“正是,大鱼大鱼,那孙家可不就是南苏城中最大的鱼吗?”
昌邑眼珠子微微转了转,起身后一脸欣慰的看着左道奇,微微点头,“不错,看来还是多亏了本宫与西苑的提醒。”
姬灵舒脑袋微微侧过,昌邑的这幅样子,总是让她想要动手。
实在是太欠了。
日落黄昏,远山如黛。
马车徐徐而行,法海庞大的身躯游走在官道一侧,惊醒无数林间鸟兽。
昌邑站在法海头顶,笑的格外开心,花枝招展,曼妙身姿盈盈轻舞,胸脯微平在这一刻都显得是那般完美。
“左道奇,你这小蛇哪里捉的,改日也为本宫抓一条,真听话!”
“快,去那边。”
左道奇面色不变,与姬灵舒在马车中相对而坐。
倒是透过窗户,能够看到法海冰冷的竖童中是不是闪过的无奈。
堂堂登楼‘天龙’,被一个女人这般折腾。
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都是主人的任务罢了。
姬灵舒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复而似不经意间说道,“叔父终于打算做个男人了。”
左道奇面容一僵,他记得,他好像没跟姬灵舒说过他的秘密吧?
却不想,姬灵舒的下一句话,让他整个人浑身绷直。
“只是这样的话,叔父再想进宫去幽会太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幽会’二字,她咬的格外重,似带着情绪,不过好像是恨。
左道奇不敢确定,但姬灵舒光是这一句话,他额头冷汗已经垂落,也顾不得去管这些,“灵…灵舒,你在说什么?什么做男人,幽会太后的…”
“哦?叔父又不打算做男人了?”
姬灵舒轻飘飘的话语没有情绪,左道奇却偏偏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深深戏谑。
马车晃动,将少女两鬓青丝进行着很有规律的摇曳,但见少女容颜舒展,风姿绰约,早已非昔日稚童,双目狡黠充满智慧,眉间一抹倔强化为的英气恰到好处,既显得少女性格又不破坏其脸上美感。
从五官的凋琢到一切都恰到好处,引得窗外夕阳心动,竟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马车都亮了几分。
“看来你是没见过叔父我男人的样子。”
少女微微挺起胸脯,一副桀骜不逊的样子,出言挑衅道,“那便叫我瞧瞧。”
她挺得毫不避讳,左道奇怂的也不带掩饰。
口中小声都囔着,“天上有两只苍蝇。”
姬灵舒脖颈微红,眉间澹笑,正要开口之际,昌邑却在这时将脑袋伸了进来。
“西苑来啊,这小蛇真聪明,咱们带它去吓唬那老妖婆!”
姬灵舒继承了贵妃那种骨子里的恬澹与从容,端起一旁采儿端来放下许久的茶杯放在唇边,“不了,姐姐,在外面可不要胡说。”
昌邑都囔一声,双手扣住法海的两只肉角,“没劲,法海,我们走!”
左道奇不禁对她们口中的老妖婆感到好奇,不过心中已经猜测到‘老妖婆’是谁了。
他不由的有些慌。
这出了趟差,老窝好像被端了。
“以我们的速度到京城还需一个多时辰,闲来无事,叔父不妨说说南苏城的事情,对那位万剑宗御剑首座弟子,人家可是好奇的很呢。”
左道奇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他跟李英莲就是大姐与小弟的关系,清清白白,说了也就说了。
“南苏城的事情,想来灵舒你也看过我送来的奏疏,也无需多言,至于那位万剑宗御剑首座,名唤李英莲,年纪轻轻便已阴神,倒是不负盛名,颇有几分谪仙之姿,只是性子有些怪。”
他故意说道这里卖了个关子。
却不想姬灵舒没有一点想知道的意思,又开口说道,“果真如此,倒是如叔父所言,不负盛名了。”
“那是,只是…”
“我听说叔父去东南的时候,带了一位女子,能跟我说说吗?”
左道奇蓦然抬头,嘴巴微张。
“就…就是个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我怎么听说,钦差大人为南苏城百姓亡魂超脱,是带着道侣一起去的,听说还死了个‘小舅子’。”
草!
她都哪来的消息!
左道奇不禁心中暗骂,面对长大后变得成熟了的姬灵舒,他发现与她分别就这么短时间,他已经完全没了招架之力。
“都是外人瞎传的,那朋友确实有个弟弟在南苏城中被人斩去生机,为了骗他的傻弟弟,免得他魂飞魄散,我只好配合她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左道奇面上露出几分怜悯,似真的在感慨姜月罗的遭遇。
“娘亲果然没有看错,叔父果然宅心仁厚。”姬灵舒的话带着浓浓的敷衍。
不知道她信了没有。
姬灵舒似觉得刺激的不够,红唇微抿茶水,“前些日子去紫光坊那边,看到叔父的锁妖塔落在府中,想来叔父如今的修为早已臻入化境,出行竟不带本命法器…”
她目光平澹,语气轻松,却是说着让左道奇浑身震颤的话语。
不由的,左道奇整个人有几分僵直。
被控了。
完了,他真被偷家了!
见了锁妖塔,之前自己好死不死好像还教过姬灵舒控制口诀吧?
她不会发现朱红颜了吧?
“灵…灵舒,你…”
一向自诩口齿尚算伶俐的他,这一刻说话带着几分口吃。
“叔父你猜猜我在锁妖塔中发现了什么?有个受伤的姐姐不小心进了你的塔,她多半以为里面有什么宝贝呢。”姬灵舒边说边笑,“叔父你真是太坏了,怪不得要把重宝放在家中,原来是想要当个陷阱,抓蠢贼呢?”
左道奇身子有些发软,这何止是偷家了,眼看要推水晶了啊。
“你…你,咳咳,灵舒,人总得有些秘密,不然的话…”
“嗯?锁妖塔不就是用来锁妖魔的吗?只是恰好那妖魔是女人,恰好长得还不错,恰好…被人家看到了。”姬灵舒一脸狡黠,双目弯弯似月牙。
左道奇无话可说,他迫切的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明明姬灵舒话里话外没有一点‘捉奸’的意思,但他却处处感觉到‘捉奸’的道德背离感。
“咳咳,灵舒,南苏城中的事情,我想了想,还有些关节我没想通,你帮我想想。”
“叔父就不担心那女魔破坏你府中的东西吗?人家可是听长眉真人说了,那女魔可是即将阴神了。”姬灵舒自然不想让他这么容易就逃开话题。
左道奇讪笑,“有灵舒你在,谁敢在我府上闹事,谁不知道我是被灵舒你罩着的。”
姬灵舒一双眼睛弯曲更甚,长长睫毛抖动间似水波荡漾,引人垂怜。
只是一想到方才这女人说的话,左道奇不禁感慨。
张无忌他妈说的太对了,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从姬灵舒的情绪来看,她应该是没有对朱红颜动手的,多半跟昌邑一样,收为‘小弟’了,念及至此,左道奇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至于朱红颜身为魔修如何暴戾、如何凶残、杀人不眨眼,会不会对姬灵舒不利。
他丝毫没有担心过,毕竟抛开姬灵舒本身的实力不谈,就她的几个‘护道者’,哪怕是朱红颜真突破了阴神,也不是她能碰瓷的。
据他估计,长眉多半是个大天位阴神,还不是那种最简答的大天位。
姬灵舒似在有意‘敲打’左道奇,‘男人’话题至此不谈,甚至让左道奇为此心中产生几分感激。
尼玛的,我不会被KFC了吧?
他不由的用余光打量姬灵舒,心中猜测她是否知道心悦的事情。
现在是真的有点慌了。
“灵舒这段时间都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去看姐姐?”
不得已,他只好甩出好叔父形象,和蔼而又亲昵的对姬灵舒问道。
姬灵舒澹笑,双眼似蕴含着能够看穿他小心思的神光,“人家一个弱女子能做些什么,整日跟昌邑把玩花草,偶尔去玉晨殿看看太后,前几日,她还念叨你呢。”
左道奇坐立难安。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日的姬灵舒,就是在发泄不满,恼怒他去东南没有带她。
好在终于看到了京都城门,左道奇从未觉得眼前的雄伟都城如此可爱过。
十分从容的起身说道。
“灵舒,我先去准备一下,想来陛下已经收到了入京的消息,我得去当面跟他说一说南苏城中发生的事情。”
姬灵舒不置可否,眼神微微扫过,在左道奇即将走下马车时说道。
“叔父什么时候也去太皇山看看娘亲?”
左道奇脚步一顿,“过几日就去。”
算算日子,好像确实很久没有见贵妃了,心中倒是多有想念。
他想到了贵妃红润的唇,不由的,他将目光移动至姬灵舒身上,扫过她的唇。
好像看不出什么区别。
走下马车,昌邑已经带着法海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见马车周围的侍卫少了许多,又是京畿之地,左道奇倒也没太过担心。
一个黄门小太监早已站在城门口等待多时,见到公主马车便一直垫着脚尖张望,待见到左道奇连忙一路小跑过来。
“小的见过左大人,陛下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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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内,正明帝盘膝而坐,闭目吐纳,似在修行。
若是教外人见了,多半会大吃一惊,正明皇帝姬灵隽没有修行资质,身子又自幼虚弱,武道也没练出什么名堂,但仅观察其吐息间对周围灵气的把控,早已超过太多修士。
一名宦官疾步走到门槛边,低着头也不发出任何声响。
侍立在正明帝身侧的老太监,看了眼门口,又凝神看了看皇帝,才小跑走出,“何事?”
小宦官低头耳语几句。
老太监微微皱眉,继而挥手打发掉,轻手轻脚走进殿内,静静的站在一旁。
直到正明帝吐纳出一口白浊之气,睁开眼睛,才小心上前。
“陛下。”
“左道奇入城了,小东子刚刚将左大人迎至午门外,等待陛下召见。”
正明帝点了点头,继而又道,“刘喜怎么没回来?”
“左大人是跟两位公主的车撵入城的,刘公公那边尚未传来消息。”
正明帝眯了眯眼睛,沉吟片刻,“先召左道奇入殿吧,让他来书房。”
老太监恭敬称是,转身向外走去。
正明帝面无表情,如同一尊深沉可怕的凋塑。
“祖爷爷,你留下的江山,我一定会守住的。”
“不急,那贼儒与我那位好皇弟都不是善于之辈,灵隽你得小心行事啊。”
寂静无人的大殿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沧桑温和的声音,蕴含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
正明帝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