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归来的火神赫菲斯托斯漫步在海天之间。
利姆诺斯岛来了客人,他知道。
克洛托离去了,他也知道。
但他暂时不想理会。
克洛托会自己回来的。至于那些不请自来的人,就只能再往后排队了。
事有轻重缓急,先后之分。
眼下,“家事”更重要。
沿途不断有美丽的海中女神浮出水面,远远看着他,眸中流露绚丽的彩光。
虽然赫菲斯托斯踏足伟大的事实无人得知,但是他原有的权势和地位也足够引人注目了。
他——至今没有真正的配偶。
在大部分女神们看来,深居简出、没有劣迹的赫菲斯托斯,是极好极优质的丈夫人选。
而且,竞争对手真的很少……
赫菲斯托斯注意到她们了。
这些人影响不到他,所以他一直保持着和善的微笑。
他甚至抽空望了一眼大地之上。半人马神祇时而奔跑,时而跪伏在地上祈祷,始终面朝着他。
虽然已经做下了恩赐的决定,但是赫菲斯托斯仍然感到气恼。
喀戎,他给自己找麻烦了。
被其一箭射杀的人鱼之神特里同,其母亲是海后安菲特里忒,而海后安菲特里忒的母亲多里斯,是海之女神泰西斯三千子女中的一位。
众神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声名显赫的火神年幼时就是被海之女神泰西斯收养的,是被其女儿水草牧场女神欧律诺墨哺育的。
如今,他也被认为是海洋神祇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里——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喀戎射杀人鱼之神特里同,他是舒服了,赫菲斯托斯还要去为他善后。
因为喀戎是用的他的名义。其沿途躲避的路线,作为大海三位冕下中的两位,大洋神俄刻阿诺斯和海之女神泰西斯心中有数。
他们只是还没有作声。
他们在等,等一个赫菲斯托斯的解释,以此决定喀戎的生死。
到底是交出去还是按下不表,全凭赫菲斯托斯的说辞和意愿。
所以赫菲斯托斯必须要去一趟大海深处,处理这些家务事。
而且,喀戎射杀人鱼之神特里同一事,涉及到了好友埃庇米修斯,没有其默许和暗中帮助,喀戎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射杀特里同的。
赫菲斯托斯不得不将喀戎保下,以此将好友埃庇米修斯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但是,赫菲斯托斯本人其实对人鱼之神特里同没有太大的看法。
眼下人间的悲剧,在这个信仰的年代是常有的事情。
神祇和凡人,注定是两种思维方式迥异的存在,就连想要达到的目的都不尽相同。
他又没有一个凡人妻子,所以能更多的站在神祇和凡人中间去考量。
不过他多少知道好友埃庇米修斯的想法。
喀戎是在古老年间被两人共同拉下水的,现在帮他一次,回报他一条更加强大的手臂和力量,也算是还清了当初的歉疚。
这勉强合乎了赫菲斯托斯的心意。
既然埃庇米修斯已经赐予了,他自然也会给。
但是。
该晾着还是要晾着的,不然,不管是凡人还是神祇,都容易搞不清自己的位置,想去争取更多……
赫菲斯托斯收回目光,进入大海深处。
从他所处的位置一直下潜就是两位海中冕下位于海底的宫殿。
沿途游鱼相伴,水质澄澈。下到海床还有绽放光明的珊瑚和海草。
柔软的海中细沙上,是精心布置的木质沉船,船壁被擦的发亮,像是抛光过的。珍稀名贵的珠宝随处可见,各色宝石堆出一座座小山。
虽然赫菲斯托斯可以一念之间抵达这里,但是他不愿意。
如果回家都不能走正路的话,那正路什么时候才走呢?所以他大部分时候都喜欢从正门而入。
当然,小部分时候例外。那个时候,如果能有后门可以走,也是极好的。
在往常,这里会有海中的女神们在此嬉戏游玩。
两位大海之中的冕下显然是提前知道了他的到来,已经将众女神打发走了。
赫菲斯托斯收起养母欧律诺墨亲手编织的、适宜在陆地上行走的靴子,赤着脚,踩着细沙步入宫殿。
宫殿内显然是经过收拾,显得大而空旷。海之女神泰西斯和大洋神俄刻阿诺斯也没有坐在他们的王座上,而是在宫殿靠窗的位置摆放了一张茶几,三张座椅。
两人聊着家常,时不时抿一口蓝紫色泽的美酒,将一颗晶莹剔透的青葡萄放入口中。
这里充斥澄澈的海水,景色虽美,却是凡人不可抵达之地,也是陌生神祇不可轻易抵达之地,所以显得很安静。
赫菲斯托斯进入宫殿,向两位等候多时的古神打了招呼:“祖父,祖母。”
作为一家之主的大洋神俄刻阿诺斯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他望了一眼赫菲斯托斯:“回来了,坐吧。”
赫菲斯托斯闻言坐了下来。
一旁的海之女神泰西斯用镂空凋纹的银壶给赫菲斯托斯的金碗倒满了美酒。
“都是奥林匹斯山送来的,好孩子,快尝尝。”
赫菲斯托斯端起金碗抿了一小口。他面露惭愧:“祖父,祖母,我刚从混沌归来,就立刻回来了。”
“我是来致歉的。”
“喀戎的事,让你们难做了。”
“只是这个喀戎,他还牵扯到某些人,我不太方便。”
作为海中祖父的大洋神俄刻阿诺斯饮了一碗酒。
他缓缓说道:“都是你们小辈的事情,我们两个也不想参与。”
“你也知道,我们的子女太多了,如果连他们自己的子女也需要我们去照顾,是顾不过来的。”
“早些年人少一些,还能稍微照拂,现在不行了,随他们去吧。”
“我们没教,自然也不管。”
一旁的泰西斯给丈夫斟酒,她接过话茬:“喀戎的事只是小事,我们相信子女们总会有自己的际遇。”
“多里斯那边我们已经安慰她了。”
“但她终归是欧律诺墨的姐妹,你的长辈,又的确损失了一个孙子。”
“你得给她一个交待。”
赫菲斯托斯略做沉吟:“我记得多里斯的长女是忒提斯吧,司掌鱼类的产卵。”
“不如,我为她作一则预言?”
泰西斯:“什么样的预言?”
“是关于她以后孩子的。”
泰西斯看了一眼丈夫:“你说吧,我们会转告她的。”
赫菲斯托斯抿了一口蓝紫色的酒液,这才娓娓道来:“我预言:忒提斯生下的孩子会比孩子父亲更强大。”
他又紧接着说道:“我祝福这个孩子:他不会被火焰灼烧致死,直至他从火焰中获得真正的力量。”
泰西斯夫妇短暂对视就有了默契,是丈夫俄刻阿诺斯出声有了定论:“很不错的预言和祝福。”
“多里斯一定会满意的。”
赫菲斯托斯笑了笑:“满意就好,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和祖父祖母商量。”
“我将会离去,连带着克洛托和利姆诺斯岛一起。”
偌大的海底宫殿在一瞬间变得寂静。
过了好一会,大洋神俄刻阿诺斯才幽幽出言:“孩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赫菲斯托斯给予一个安慰的微笑:“没有,是因为我踏足伟大了。”
“继续待在人间会坏了规矩。这不太好。”
两夫妇并没有轻松很多,脑海中的那根弦反而崩的更紧。
他们细致地观察着赫菲斯托斯,却看不透。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有些感慨。
眼前的神祇才多少岁月,其早年也不过是他们带大的一个孩子罢了。
现在才过去多久,有没有两千年?
他成长的太快了,快的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想要询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又到底该不该问。
也许……还不到时候。
于是他们默契地、轻描澹写地揭过了此事。
俄刻阿诺斯甚至借此开起了玩笑:“也对,规矩是不能坏的。”
“那几个要是有了借口都下来了,大地也承不住他们。”
赫菲斯托斯闻言只是笑了笑。
他在海底宫殿内和两人叙旧,期间聊起自己的小时候,聊起养母欧律诺墨。俄刻阿诺斯和泰西斯向他分享养母欧律诺墨小时候的趣事,激起三人的欢乐。
待了少许,赫菲斯托斯就离去了。
在他离去之后,海洋中的神祇分布有了些许微不足道的调整。
主要涉及到海后安菲特里涅的长姐忒提斯,她被调往大洋神俄刻阿诺斯和海之女神泰西斯身边,常伴两位冕下左右……
……
赫菲斯托斯离开海底宫殿,他看了一眼海岸边上矗立的喀戎,故意往大海的另一端走去。
于是喀戎追在他身后。
因为赫菲斯托斯走的不快,所以喀戎也不敢快。
他的四蹄在海水中拼命滑动,好让自己能以一个恰好的速度跟上赫菲斯托斯。
他明白——这都是眼前神祇的意志。
他拼命游动,终于看到前方有一个无名的海岛。
他更加拼命了,绕着赫菲斯托斯画了一个极大的半圆以抵达海岛。
他在海岛上朝赫菲斯托斯跪伏下来,等待他的到来和审判。
理所当然的,赫菲斯托斯踏上了这个海岛。
他走至跪伏的半人马面前,明知故问道:“你好像在找我,喀戎。”
喀戎垂下了他的头颅:“冕下,我做错了事,应该听候您的审判。”
赫菲斯托斯问道:“那你说说看,你都做错了什么事。”
喀戎不敢怠慢,他回道:“冕下,我弑杀了您选中的人,掠取了他的力量,又借用您的威势趁机射杀了波塞冬的儿子特里同。”
“那你的胆子确实不小。为什么杀他,说说你的理由。”
喀戎的头埋的更低了,表现的愈加谦卑:“因为我想,冕下。”
赫菲斯托斯扫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你想,但是缘由呢?缘由在哪?”
喀戎不假思索地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他,冕下。”
赫菲斯托斯笑了:“看来,你这些年在人间也不是一无所获。”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你算是学全了。很好,继续保持。”
“我就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比以前被欺辱,明明想要反抗却选择隐忍的你更加优秀。”
“我很喜欢。”
喀戎不敢答话,也不想再多言。
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剩下的只能交给运气。
虽然,他的运气一向都不怎么好就是了。
赫菲斯托斯也没有指望喀戎能接他的话,他笑着摇摇头——他允许了。
只是一个念头。
喀戎掠夺而来的力量,那颗心脏和腹中的火焰才在此刻真正属于他。
喀戎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知道,他的命盘活了。
身前传来赫菲斯托斯的命令:“站起来,靠近,听好。”
喀戎依言行事。
他站起来,走的离赫菲斯托斯更近,却一直克制地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神祇。
但他在认真听,用心记。
赫菲斯托斯扫了他一眼,瞭望远方海面幽幽出言:“你借用我的名义做你自己的事,这很不好,我不喜欢。”
“这一次算我欠你的,我不计较。大海这边我已经替你抹平了,用一个承诺。”
“现在,我给你力量,让你有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算是还清剩下的。”
“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假借我的名义行事,我不希望再有,你的力量,也不是我们给你的,是你自己的,和我们无关。”
“前尘往事,就一笔勾销,往后你要是吐露半个关于我们的字眼,我就知晓。”
“后果……你明白的。”
喀戎明白。
他坦率回应赫菲斯托斯:“冕下,如果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将永恒沉沦,将这一切都掩埋在过往。”
赫菲斯托斯笑了:“我知道,所以我喜欢现在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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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连昨天的一起,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