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主动跳进无底海渊的凡人难道就从未怀疑过吗?无底海渊之下不是活人通往死国的门户,而是活人取死的道路。
也许他们也曾怀疑过,只是不愿去相信。
那些散播谣言的神祇目的为何,她们引诱凡人来此,令利姆诺斯岛暴露在诸神的视野之中。
现在,诸神们隐隐约约知道了——赫菲斯托斯还留在凡间,还在海洋上。
赫菲斯托斯自然不会离去。即使他已经知道盖亚她们在更多的关注他了,也是如此。
他就是要留在人间,留在海洋,那又如何?
他可以主动离开,却绝不允许被人逼迫着离开。
如果谁不愿意,就来找他啊!
想到这里,赫菲斯托斯发出一声冷哼,神色漠然在神殿门槛上坐了下来。
自诞生尹始就始终理智,不曾降罪于凡人,自己的行为方式还是被有心人洞察了。
这一批又一批被引诱来送命的凡人,就是来恶心他的,就像是赶不走的苍蝇。
就是不知道是谁在试探自己,又想得到什么样的信息。
围绕利姆诺斯岛浩大的自然涡流已经将利姆诺斯同大海的联系隔断了,整个利姆诺斯岛就漂浮在这个涡流的空洞中央,不依靠天和地,也不依靠海洋,而在涡流之外还有克洛托布下的命运暗示,所有靠近这里的凡俗之物都会自发远离这里。
那些凡人口中所谓的诸溪流与湖海的葬地也就是围绕利姆诺斯岛的自然涡流,其实是凡人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
可是,他们偏偏来了,还驾着大船明目张胆抵达了这里。
虽然这都是他们的选择,与自己无关。
但是赫菲斯托斯不喜欢看到他们一波一波抵达这里,跳进涡流,死在自己居所的不远处。
他也不想救他们,身为一个独立的意志,每一个凡人在做出选择那一刻起,就必须独立承担这选择引发的恶果。
不关乎其它,只因为他们都是独立的意志,能自己思考,也能自己承担。
但这还是令赫菲斯托斯感觉恶心。
一定是有人想要借此做些什么,亦或者只是单纯在消磨他的耐性。
得想个法子才行。
他在门槛上陷入了沉思。
……
利姆诺斯岛下方,无底海渊的最底部。
这里终年被黑暗所笼罩,身处其中就好似被困在井底。不同的是,这里比人间任何一口井都要大的多,身处“井底”,好似站在夜晚一望无际的荒漠。四周也不是任何一口井的沙土,而是掀动无穷海水的涡流。
这里太大了,海底的海沙因为失去海水滋润不再细腻柔软。
从下往上看,漂浮在上方与海面齐平的利姆诺斯岛已经成了一个黑点。
被困锁的黑蛇就在海渊底部游移。
它靠近涡流一侧,三角形的蛇头正对上方的利姆诺斯岛,一旁就是旋落的无穷海水。蛇童之中的倒影无视了利姆诺斯岛的阻隔,显出上方坐在神殿门槛上的赫菲斯托斯。
司掌火焰的神祇坐在门槛上,背对他的神殿,面朝他在百年前安瑟教会的传说中远离的人间。
门槛啊……
没有一个神祇是坐在门槛上的,也没有一个神祇会背对他的神殿。
但在有心人眼里,坐在神殿门槛上的赫菲斯托斯其实处在一个极为特殊的状态。因为神祇的居所就是划分天界和人间的无形之线,神殿之内即是天界,神殿之外即是人间。
当赫菲斯托斯坐在神殿门槛上时,他的一半躯体便在神殿之中,即天界;另一半则在神殿之外,即人间。他在分界之地落座,却自然流露不显做作,仿佛他本就应该坐在那里,那里即是他的神座。
这到底征兆了什么?
还是说……赫菲斯托斯果然有人性!
也许不对……应该是如今的凡人拥有赫菲斯托斯的神性!
如果黄金时代的永生人类归属于盖亚,她收回创造的人类是为了掌握生命宝瓶。那白银时代的人类诞生也有缘由,尹阿珀托斯借此坐实了他始祖的地位。至于青铜时代,则是宙斯对于信仰道路的尝试。
而眼下的时代,难道不是青铜时代的延续吗?是为了更好的获取信仰才毁灭了青铜时代创造了这个时代的人类。
如果赫玛墨涅在当时没被奥林匹斯山那伙人联手蒙蔽,那么自己的记忆就不会出错。
那么……提出信仰道路的人正是赫菲斯托斯自己啊!
这是什么意思?他提出的信仰道路,他自己却不争求半点利益?
不仅如此,他还是唯一一个旗帜鲜明拒绝信仰的神祇……
他想要做什么……
眼下的人类出自痴愚者埃庇米修斯,一个躲藏在暗处的家伙,可他偏偏和赫菲斯托斯认识,还曾和赫菲斯托斯联手攻打过失去荣光的赫玛墨涅。
虽然埃庇米修斯一家才是这个时代的造物主,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就像尹阿珀托斯是白银时代人类的始祖一样,赫菲斯托斯才是这个时代人类的起源?!
这算什么……
众神奴役人类掠取信仰以此为根基,而人类真正的起源却躲在幕后看笑话。
那信仰不就是一条死路吗?
黑蛇眸中划过一缕忌惮。在长夜时代,在她和赫玛墨涅争斗的年月里,她不会忘记就是眼前的家伙叫停了太阳,令她在长夜里艰难胜出。
而在漫漫长夜里,凡人对黑夜的信仰也成了她的助力,成了她压垮赫玛墨涅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想到这稻草最后竟压在自己身上,直到现在还存留在黑夜之中,亏自己还视若珍宝……
还好自己引诱凡人来试探了,这种野心勃勃的家伙,还是让克洛托离他远一点的好。
黑色的蛇皮被褪下,美丽的夜之女神显现在无底海渊下。
她抬手划开虚无,要打开一道通往混沌深处的裂隙。
但是……虚无在这一次没有回应她……
她看向上方的利姆诺斯岛,岛上原本坐在神殿门槛上的火焰神祇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开了。
他去了……身后!
“冕下,你好啊。”儒雅的中年人向她打着招呼。
“这处针对寻常至高的囚笼还满意吗?”
“它原本是为我在混沌中遭遇的一位流浪至高修建的,没想到却等来了您。”
“果然啊,就像凡人常说的那样,想抓的人抓不住,只能抓紧不想要的人。”
黑夜在扩散,至高的力量在冲撞,自然的规律要将绵延至海底的浩大涡流强行停下来。
可一切都是徒劳的。黑夜女神尼克斯不曾放弃,她一边尝试一边回应:“凡人说的话和你说的话有什么分别吗?不都是你说的话?”
赫菲斯托斯闻言灿烂一笑:“是这个道理。”
“不过冕下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我在混沌中可能不是你的对手,可你既然自己走入了囚笼,那我又怎能不把握机会?”
“这里和我的藏宝库相连,我漫长岁月以来打造的神器都在里面,大概有几万件吧。”
“它们已经从四面八方将这片海渊封锁了。”
“我算算,你一日可以强行击碎一件,你要多久才能逃出来?也不慢的,只需要两百年即可。”
说道这里,赫菲斯托斯笑的更加灿烂了:“那艘自愿跳进海渊的大船就是冕下引来的吧,还有在人间散播的,穿过诸溪流与湖海的葬地,就能以活人身份去往冥界救出已死之人的灵魂,这也是冕下的手笔吧?”
“那冕下可要抓紧时间了。”
“您要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给我泼脏水。”
“希望冕下破坏能比我铸造神器要快,不然您就永远困在这里吧。”
“或者,让厄瑞玻斯冕下来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