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失陷,陈仲理殡天。
这两个消息,预示着大兴陈氏覆灭已成定局。
赵北孤斩杀裴虎的廷尉军马之后并没有前去建康争夺功劳,而是率领本部人马直奔北江州而去。
江沅州五州兵马总管矫通善正在城中修养,听到了这个消息,登时惊醒,带伤披挂,率着所部兵马坚壁清野,准备最后的决战。
宴陵军到达了南豫州,与早在城中等候的周厥会合。
仆一见面,周疯子便爽朗的笑道:“主公,按照你的吩咐,末将已将那矫通善困在了北江州之内。”
“好,四境可有援兵赶来?”
“听闻建康失守,那些镇守军将都做起了缩头乌龟,如今江沅五州之内,就只剩下老矫一路人马!”
赵北孤对于这个心腹爱将的能力是非常相信的,所以心情大好,说出了一个让他停了能美上天的消息。
“老周,告诉你个秘密,北边的故主,回来了!”
周厥大剌剌的问道:“哪一个雇主?咱宴陵军难不成做起了……等等,故主?徐帅!”
赵北孤淡笑着点了点头,周疯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主公,你不会是在骗末将吧?您不是和他……”
“好你个棒槌,主公闲来无事逗你做什么!”崔绾瞪了周厥一眼,没好气儿的道,“我们一直都误会赵帅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在和徐帅打配合,被我们一路挖苦到现在,我都已经道完歉了,你还愣着做什么,等菜吗?”
周厥眼见这两位不像是在开玩笑,迟疑的问:“既然如此,那朔永安……”
“他的事,纯属误伤……”赵北孤话还没说完,这头周疯子早已双膝一沉,跪在了地上,粗狂的声音满是歉意,“赵帅,是老周鲁莽!当日一直埋怨您,这一年时间里更是时不时的便给你制造麻烦,如果您心里委屈,老周这就去准备板子,您亲自打我!”
赵北孤失笑,与崔绾对视之后,转身上前将这莽夫扶了起来:“好了,都过去了,虽然你用银针扎小人的事情本将确实念念不忘,不过如今把矫通善给堵在了北江州里,你也算是大功一件,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了!”
周厥心头一热,赶忙千恩万谢,众人坐定,赵北孤看了看时辰,对着身边众将吩咐道:“大家今夜好好休整,明日平明,大军攻拔北江州,本将与那师兄矫通善,也该做个了断了!”
“诺!”众人应诺,回去将歇了。
第二日平明,大军尚未开拔,便有斥候探听,说那矫通善已经在北江州城外集结兵马,按照灶头计算,应该不下五万之众。
崔绾有些担心,因为自从去岁战事开始,宴陵军的所部兵马一减再减,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三万五千兵马,江沅五州的军马虽然刚刚被周厥给打压了一阵,不过是因为诸路没有聚集,如今已然合而为一,想来这战斗力应该不在己方之下。
赵北孤虎目环顾了身边一应将佐,最终将目光听停留在了新降的曲靖身上。
“曲将军,此战是与足下旧主对弈,如果感觉有压力,不妨避讳一下!”
一听这话,曲靖登时起身,情真意切的道:“赵帅说的哪里话!曲靖当日之所以与矫总管同仇敌忾,实在是因为朝廷昏庸,如今陈氏已然覆灭,再兴霍乱便是与朝廷为敌,曲某感念矫通善知遇之恩不假,可是跟赵帅之大义相比,难堪一二!”
“好了,本将只是客气一下而已,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好好分拨一下!”赵北孤命军士扯过了疆域图,先是在北江州附近划下了一个大圈,然后对着众将说道:“此番北江州兴兵,看着矫总管的架势,势必会有一场正面作战。”
“敕令,周厥所部下蔡营兵马五千人,隐匿于望江道左端五里之地,待大军正面宣战之后,迂回袭取北江州,勿论后方胜败,以最短时限夺取州城,算你大功一件!”
“末将领命!”
“参军崔绾,领中枢飞蛇卫人马九百人,并三年以上弓矢贵卒两千五百人,分作两端伏于战阵向外之处,待到两军接战,务必飞速袭破中军,以解主力之压!”
“下官领命!”
“孙氏兄弟!”
“末将在!”
“汝二人引新得北境慑魄营之兵,借神火并悬江箭之力,大战开始时集中攻打正面之敌,为主力之伤亡护佑!”
“诺!”
情势迫在眉睫,众人应声而去,曲靖却仍然站在那里,这厮还以为赵北孤忘记给自己分配任务,正要开口过问,只见赵帅回身吩咐道:“曲将军,听说你马上功夫甚是了得?”
曲靖赶忙应承:“不过世人谬赞而已!将军有何吩咐,直言便是!”
“好!果然谦逊!”赵北孤指着帐外等候的亲卫重骑,诚然吩咐道:“我这赵家近卫,虽然人数不过千余,倒是个骑战利器,正所谓神兵择主威力无限,如今这一战,便借予将军,开展前期不需轻动,只在四周徘徊策应,战到酣时,伺机驰援冲突缺口,已让主力捷战!至于分寸,全由将军自行把控,赵某只有一条,若是在此环节失利,本将绝不姑息!”
“末将领命!”
一切分拨已定,众人分头准备,大军枕戈待旦,只等天明开战。
平明十分,双方齐动,在北江州城西十里的地方排开阵势。
北江州矫通善所部排马步弓兵总数五万,三千人守住城池,衣甲森然,旌旗遮天蔽日,气势颇为宏大。
反观赵北孤一军,总数可以预见,阵势之内不过两万出头,马军在后,盾牌手并步卒在前,弓手在后,赵北孤亲率少许起兵立于阵前。
双方见面完毕,看看天色,东方之鱼肚刚刚泛起。
双方军士遥望片刻,便在主帅的率领下向中而走,最终间隔三里停住。
矫通善和赵北孤乃是同门,是以不用担心双方会暗箭相加,很从容的便打马隔一箭之地停住攀谈。
“矫总管,别来无恙啊!”
赵北孤当先开口,矫通善闻言也是爽朗一笑:“不劳师弟挂念,就是前些时日被尊下的手下爱将给伤了臂膀,将歇时日,已经无虞了!”
“哈哈,手下动手是厉害些了,不过还望师兄见谅,毕竟北孤麾下都是些血气方刚的悍将!”
赵北孤此言一出,那头矫通善不屑的道:“是啊,手中握着京师重兵,却为虎作伥,连段老先生都敢亲自捉拿,赵北孤,你就不怕背负欺师灭祖的名号吗?”
赵北孤淡然一笑:“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实不相瞒,那建康城已经被北安大军攻破,昏君已死,你我征战便再无意义!”
“什么!”矫通善听到这话时,不由得心头一颤,讷讷的问,“你说我大兴已经……”
“天命所归,我辈如何阻挡的了,今日前来,便是要告知师兄,赶快收起兵马,跟北孤回去复命吧!”
“放肆!”矫通善这人哪里都好,赤胆忠心,忠孝两全,可是就是这头脑有些死板,只有战阵之上才明白变通,平日里鲜有人能去喜欢。
十几年的老毛病,真是一点都没有改。
“身为京师统帅,你竟然眼见着敌寇贯入建康,却不加以阻拦!”矫通善气急败坏,“我等内战争夺,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家事,可你却直接将帝都拱手让给他人!今日不亲手宰了你,矫通善便再无颜面去见恩师!”
“好,你还真是个死脑筋,不是要一决高下吗?本将陪你便是!”赵北孤看着这个一根筋便气不打一处来,自身边近卫手中接过了寒芒淬金枪,一蹬马腹,留了一句“我等师兄弟切磋,但凡敢有暗箭伤人者,格杀勿论!”
矫通善见他冲出军丛,也不示弱,擎着半月红缨戟便打马飞奔而出。
两马擦肩而过,枪戟相碰,各人施展精湛武艺,震耳欲聋的冷兵器碰撞出了无限的火花。
往返二次,这二人便拨转马头,沿着战场并肩前行,捉对厮杀。
双方军士喊杀声叫好声合做一处,气势混入山崩地裂一般,让人叹为观止。
……
大理寺地牢之中,几个狱卒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将随身兵器往地上一扔,一个个面如土色的坐在了那里。
看着这些平日里昂首拓步,神气十足的大理寺狱卒们成了秋后的茄子,甲子号里一个端坐的披发跣足,胡须花白的老年人晃动了一下锁住双手的铁索。一个狱卒讷讷的回过头来,苦叹着问:“我说段老先生,您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那人爽朗一笑,云淡风轻的道:“老夫见你们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所以感到好奇,怎么,又被沈大人给训了?他人就如此,是个爱絮叨的主子……”
“段老有所不知,沈大人他……“狱卒顿了顿,苦恼的道出了实情:“沈放已经被人击杀在了宣明殿中!”
“什么?”段澈维老先生有些纳罕,心里想着何人如此仗义,竟然将那条老狗给修理了!
另一个狱卒补充道:“不光是他,这段时间不断有人身死,丹阳尹方大人,侍郎柳承彦,宰相林鞠,还有前些日子那个差点把皇帝老儿气死,接过被捶破了脑子的高仁阔!”
“你这小厮,竟敢在大理寺内声言陛下做老儿!”
面对段澈维的质疑,狱卒呵呵一笑:“段老先生啊,您有所不知,我现在说想骑在陈仲理的脖梗上如厕,他都不会再害人了!”
“为什么?”
“就在半个时辰前,皇帝老儿和沈大人,死太监姚觉一起,都死在那宣明殿里了!”
段澈维大惊失色,赶忙问道:“却是何故?”
“罢了,也被跟段老先生卖关子了!”另一个狱卒站起身来,走到了牢房门前,手脚麻利的打开了牢门,将钥匙扔了进去,叹息道:“段老,您自由了,之前小的们若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多担待!”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可是还没来得及多问,这些狱卒早已四散而去。
段澈维将钥匙提到了一旁牢房,他的爱子,段婉儿的叔父段洵就被关在那里。
一破牢笼,遍体鳞伤的段洵赶忙来到父亲的牢房里,亲自解开了他老人家的绳索。
“父亲……”
“别说了,快随我去建康街头一探!”段澈维话音刚落,二人正要离开这里,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段澈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段洵赶忙将父亲护在身后。
不多时,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远远的听到那脚步声,段老先生不禁动容,段洵听不出个大概,继续警觉的观望。
不多时,一个身影便走了进来,与父子二人眉目相闻,段洵不由得失声道:“衾儿!‘
“徐衾,拜见恩师祖丈,叔丈!“
听到这个名字,一向不将喜怒正面示人的段澈维老先生登时便显露出了生平第一次掐捏冷汗的举动。
“孩儿不孝,让二位高亲在这灰暗牢中受苦一年之久!今日得返,正是前来接应出班!“徐衾说罢,也不顾地牢里干净与否,双膝一沉跪在地上,便是厚重的一拜。
段澈维在儿子搀扶下走上近前,当扶起孙女婿的那一刻时,这两位长辈不约而同的喜极而泣。
“好啊,徐皖果然造化,他的儿子,真的挨到了这一天!“
段澈维的眼泪已然如滂沱大雨般落下,徐衾的心头也是一沉,可是此情此景,他的眼泪却再也没能落下。
对于这三个人来说,一年多的时间背负的太多,只不过徐衾更能感同身受一些罢了。
在最初逃亡的时候,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将自己深埋褥中,而当太阳升起之后,又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
眼泪,早就干了,只不过见到亲人的那一刻,心中还是会隐隐的生出暖意。
“祖丈,我们走吧!外面的天气,很好!“徐衾走过去,搀扶住段澈维,段老以衣袖擦拭着眼角的余泪,一面挪动着有些虚弱的步子,一面颔首道:”好,我们出去看看!老夫,已经一年多没有看到过这清平世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