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理万没想到,高仁阔这厮竟然胆子大到了这般天地。
其实只要他多留意一些,便不难看出,高大人今日就是奔着挑事来的。
“放肆…杀了他!”陈仲理气急败坏,面色也变得着实难看起来。
金瓜卫像是牵牛赶马一般将高仁阔拉了出去,不多时,便听得一阵沉闷的敲击声,一代英才高大人的一生就此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宴厅之内,陈仲理瑟瑟发抖,本以为稍稍平复一下就会好些,可是他惊讶的发现,那竟然就是个梦。
“噗…”当着众官的面,陈仲理竟然喷出了一口老血。
“陛下!”姚觉见状赶忙带着侍立的宫人迎了上去。
“陛下,万万不可轻动,龙体要紧那!”姚觉一面搀扶着皇帝,一面尖细的对着身边的小太监喊道:“脑子进水了吗?还不去宣太医!”
陈仲理失去了直觉,昏死过去,在座的大臣不由得慌了手脚,可是其中一位却选择了冷眼旁观。
这人便是司天监监正逢九安,眼见着天子被众人围拢,他没有过去凑热闹,而是站起身来,悄然离开了这里。
刚一转出御花园,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廷尉统军裴通。
“监正大人!”
二人比肩而走,逢九安不露声色的低声吩咐道:“马上派人去寻找那个姓秦的!无需多言,格杀勿论!”
“诺!”裴通说罢闪身去了。
逢九安的心中窃喜不已,细细算来,如今已是四十二天,再有七天的光景,那陈仲理的性命便已成定局,即便是华佗在世,也再也救不得他了。
大兴的最后支柱也被他耗倒了,接下来,便要等待两天之后的那计炮响。
成功霍乱了大兴朝堂,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只待攻打建康的号角响起,便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
裴通引着廷尉来到了秦炔的住处,仆人仍旧上下打点着,却不见了主人家的踪影。
裴通扯过一个正在洒扫的下人,诧异的问道:“这里居住的人呢?”
“回禀将军,平明时分秦大医说逢监正相请,便收拾好了东西出门去了!”
裴通闻言不觉一惊,按照这个情况看来,这厮怕是跑了。
“对了,他临走时说是有封书信要转达给来寻之人!”那仆人说罢,便将一封书信交给了裴通,裴通不敢怠慢,赶忙吩咐手下军将送到逢监正那里,自己则兵分数路继续去寻找去了。
“逢监正拜上,秦某此来,转眼已经月余,期间多有劳烦,秦某口粗人劣,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担待!此事已然功成,散人多留无意,感念监正馈赠,黄金白银一应细软,秦炔会自行前去支取。
最后再言一句,金药之说有些出入,此药疗程不过四十二天而已,无需加药,江山路远,望逢兄珍重。秦某去矣!”
短短一行字,在逢九安看来无异于莫大的耻辱,他面色铁青,将信函攥的走样,呼吸也变得越发粗重。
“马上去建康城内的各大票号!但凡见到此人,即刻格杀,切勿姑息!”
裴虎应声去了,逢九安恨恨的闭上了眼睛,机关算尽,竟然被这个大喇喇的大夫给忽悠的不轻。
裴虎率着手下快马出城,来到了各大票号,沿街也已经全部戒严,除了“松巷票号”前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讨饭人悠闲的睡觉之外,连半个可疑之人都没有。
裴虎摔着人离开了,那翘着二郎腿的讨饭人微微睁开眼睛,仔细看了下,确认官军远去了,便坐起身来,脱下了泛着浓重霉味儿的破衣烂衫,随手丢到了票号边上的巷子里。
一个干瘦的老头子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布衣,刚刚那位躺在地上装死狗的年轻人随手丢过了两串铜钱,留了句“日后好好过火!”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这里。
素布凡裳,面色俊秀,不是大医秦炔,还会是谁?
秦炔浑似一只鬼魅,整个上午,将裴通裴虎这两兄弟溜的腿都细了。
秦大医的踪影遍地开花,可是这二位惊讶的发现,无论他们如何追赶,总是慢上半拍,裴通气急败坏:“这厮难道是长了翅膀不成!”
就在他恨的压根痒痒的时候,逢九安派来的使者到了,那使者只是带来了一道口谕:“我家监正说了,这人不过是为了求财罢了,如今再作计较,已然无济于事,烦请裴将军回宫,计较要事!”
裴通听到这话,再加上那人一直躬着个身子,俨然一副太监做派,便也没有多心,率着廷尉离开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那个负责传信的宫人缓缓站定了身子,褪去了宫人服饰,撕掉了眼角的黏贴,秦炔的面容赫然显露。
这一次,应该是安全了,他这样想着,叫住了一辆路过的马车,随手扔去了两串铜钱,煞有介事的留了一句“去燕子矶!”
之后便跳上了马车,任由马车扬尘而去。
宴陵军大营前,一个孤傲的身影矗立在那,朝着守营军士大喊道:“请赵元帅出来搭话!”
看着那厮的轻狂劲儿,门前军士恨不得将他乱箭射死,可是一听到他提及了赵北孤的名号,只得前往通报。
帅帐之内,赵北孤正与崔绾商量着如何调动禁军的事情,一名军士进了帅帐,禀明了此事。
赵北孤与崔绾对视一眼,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求见之人是哪位。
“元帅,不妨将此人宣来问话!”
赵北孤颔首,示意了一下军士,不多时,便有人引着那人走入进来。
仆一见面,那人敛起轻狂之色,躬身便拜:“草民秦炔,拜见赵帅!”
赵北孤狐疑不已:“阁下是?”
“北境伊国公故人,奉命前来建康行事,如今事成,专门请教赵帅归路!”
一听他说这话,赵北孤登时便站起身来,迎上前去,躬身还礼后,不无激动的道:“徐帅果真开始行动了,不知大驾光临,还望见谅!”
秦炔淡然一笑:“赵帅言重了,秦某已经对那陈天子施了药毒,虽然不死,却也是病入膏肓,奉伊兄之意,定然待到他来时决断!”
“好!好!”赵北孤心头爽朗,对崔绾说道:“崔参军,快去准备饭食,本将要与他边吃边聊!”
崔绾正要前去,却被秦炔拦下:“饭食就不用了,秦某形迹暴露,多呆一刻,只怕会牵连了赵帅和宴陵军将士,此番叨扰,只想借着快船一只,随行忽悠之人三五,顺江直下,敢去沅州,与家眷团聚!”
“哦,对了,这是宫中境况的书信,如今伊国公就在江对岸,劳烦赵帅差遣亲信送去!好叫我那异性兄弟心安!”
“好!”赵北孤深知秦炔苦心,也就不做多留,即刻便派了飞蛇卫中三个武功高强的好手,寻得快船,趁夜自燕子矶下水,直奔沅州而去。
夜晚,江心之中,两个身影犹如水獭一般巡游而过,在距离北安军大营最近的浅滩渡口登岸,直接便进了洮州军马大营。
徐衾正与贺若秦良等人研究飞鸯的事情,忽然间闻听有人求见。
招进之后,两个熟识的面孔让徐衾不由得心中一喜,尤其是见到朱离,陆钦之后,一群人越发的亲切起来。
原来,这二人是宴陵军中素有“赤羽飞龙”和“浪里螣蛇”之称的头领孙邈孙卓两兄弟。
徐衾按捺住心中的情结,摒退了左右,只留贺若秦良在侧。
屋中已然没了外人,这两位激动不已,登时跪拜下去,声音有些哽咽的道:“末将,参见主公!”
“快快请起!”徐衾感触良多,赶忙扶起了这两兄弟。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叙,孙邈自随行的包裹里取出了书信,由于水路之中一直将它高举在头顶,是以并未被江水淋湿。
徐衾接过了书信,仔细观看了一番,心中不由得释然。
“好个秦炔,果然成了事!”徐衾大喜过望,信中所述之事,正是秦炔成事的整个过程。
后天便是七月十九,距离总攻之时越发的近了。
“二位就不要回去了,等到明晚总攻开始,驾着小船随我军过江,也好为赵将军引荐!”
“诺!”二人齐声响应。
徐衾颔首道:“那两样东西,赵帅可曾如法炮制!”
“近日一直暗中督造,已经成了!”孙邈说完,徐衾缓缓点了点头。
“好了,带二位回去将歇!”
……
“姚觉呀,朕怎么感觉,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
龙榻之上,陈仲理憔悴的枕着白玉枕头,额顶也铺着一方布巾。
姚觉悠悠的叹息一声,和缓的劝道:“陛下,还是不要多想了,好好保重龙体!”
陈仲理回想起了高仁阔的话,无奈得道:“矫通善真的反叛了?”
此时此刻,什么消息也难以遮掩了,姚觉只得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要是林鞠在的话,定然不会欺骗朕!”
姚觉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心中却也生出了一丝厌恶,如今大安兵马压境,内乱四起,究其因由,都是这位皇帝陛下倒行逆施所致。
前脚刚把人家给逼死,后脚又后悔起来,睹物思人,虽然是侍奉他大半辈子的亲信,这种事情上仍然不由得鄙夷起来。
司天监内,裴通和裴虎侍立在逢九安的对面,逢监正的面色铁青,无奈的道:“二位将军好糊涂!我即便派了人去,又岂能不让他随同你们一起回来?”
“监正,卑职办事失利,还望切莫见责!更何况当时已经焦头烂额,我们兄弟确实也没有去深追此事!”
“罢了,想来他也只是求财而已,如今人已经走远了,再执迷此事,实属无意!”
“皇帝如今已经病入膏肓,大安的兵马也已经在天堑之侧候备,逢某此番正好想要征询一下二位意见。”
一听这话,裴虎裴通登时会意,很顺从的躬身拜道:“自打监正入宫之后,我兄弟二人便已然决定投诚,为监正马首是瞻!”
“好,既然如此,那便好好等候,随时需要用到二位时,逢某自当传唤!”
“诺!”裴氏兄弟应声退了了下去,逢九安即刻叫过青璃,低声附耳言语了番,青璃领命而去。
夜半,隔岸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杨跃走出大营看时,只见江边竟然围聚了不少军士,带着亲卫看时,旗牌官恭敬的回道:“主帅,有数名军士驾着小船趁夜南渡,已经击沉了两艘,还有一船军兵走的太远,被发现时,已经遮拦不住了。”
杨跃听得纳罕不已,自己的洮州军马竟然会出这等事,还真是让他吃了一惊。
“已经核对过了,这这人并不在军册之中,想来是大兴派过来的细作。”
饶是如此,杨跃的心中仍然留有一丝不解,他隐隐的感到了一阵不详的预兆。
这件事情着实蹊跷,“等等吧,看看这些人会搅出什么乱子!”
“眼见着大兵将发,竟然出了这等事,该不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吧?”
杨跃将这个疑问压在了心里。
陆钦来到了中军大帐里,只见徐衾正收拾着衣物,便好奇的问:“主公这是何故?”
“哦,正好你也来了,我还打算叫朱离去找你呢!”
听到这话,陆钦不由得一怔,徐衾收拾好了包裹,回身道,“快些去收拾收拾,明日平明,随本公渡水,赶往建康!”
陆钦纳罕不已:“主公,眼下时局正值紧张之时,怎可轻动?万一有什么不测,岂不是动摇了军心!”
“这些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终将要自己面对,陈仲理,逢九安,不亲手了结了,我怕会有遗憾。”
陆钦没在说什么,大营之事全部交由贺若秦良全权处置。
徐衾发布了最后一道出自己口的钧令:“七月十九,无论多晚,都要等到风向变了再释放飞鸯,如果擅自做主,回归之后,必当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当贺若秦良收到钧令之时,徐衾已经驾舟远去,黑夜之中,他再一次乘船东去,正如最初时,顺江而下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心里,平静了许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