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的气氛变得越发紧张。
“林宰呀,你侍奉我大兴陈氏这么多年了,哪都好,就是这嘴太多言了些!”
陈仲理面上堆积着与前几次杀人时如出一辙的虚伪之色,淡笑道:“这样,你这身囚服已经破了,就不要穿了,只不过呢,考虑到你是个稳扎稳打的人,该给朕办事还要继续去办,只不过说话言语这等事,就不要再有了!”
这位大兴天子说完,悠悠的笑道:“姚觉呀,去给林爱卿取些金脂露来,那东西治疗话频话多功效最好!”
“诺!”姚觉应承下来,便转身去了,不多时,便端来一只盛有紫金瓶的托盘。
陈仲理淡笑着,指了指盘中之物,轻描淡写的道:“林爱卿,近来天气炎热,想来脾气焦躁也是在所难免的,来,这是鸿胪寺新研制解暑药,喝下去,包你心里凉爽不已!”
陈仲理的眼神充斥着玩味儿,大有一副“我是皇帝我说了算”的意思。
林鞠看到此情此景,已然是心凉了半截,只不过这位年及迟暮的老人并没有害怕,更多的是失望,是对自己无力扳回局面的痛心疾首。
这就是前人经历过的赐死吗?林鞠心里这样想着,也释怀了不少,与其眼睁睁看着大兴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倒不如慷慨就义来的痛快!
陈仲理还在想着这个老家伙会如何讨扰,如何痛哭,可是,他惊讶的发现,这人竟然一句废话也没有多说。
林鞠从容的接过紫金瓶,攥在手中,在喝下之前,注视着逢九安,面不改色的道:“逢监正,人在做,天在看!祸国殃民之辈,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希望你能安好!”
说完这话,林宰又转既看向了昏君陈仲理:“陛下,臣,在九泉之下等你!到那时与你一道去面见五位先帝,如何?”
陈仲理第一次心有余悸,逢九安也不由得动容,林鞠没有在说什么,竟然当着三人的面,将紫金瓶中的毒药一饮而尽。
那药虽然是哑药,可若是一滴不漏,或是身体孱弱之人服下,也是可以要命的。
陈仲理与逢九安微微皱眉,目光定定的看着这位老者,林鞠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药效发了,他的身体发出了剧烈的颤抖。
直到一口鲜血喷出,溅在了距离最近的姚觉面上,林宰竟然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
林鞠倒下了,双手紧紧的攥着囚衣的衣角,逢九安颇为震撼,同样也不由得感到惋惜。
“如此朝堂,还有这等忠臣,真是可惜了!”
铁血宰相林鞠的生命终结了,陈仲理也因此受到了惊吓,这真是逢监正意料之外的事情。
其实也在自然不过,毕竟林鞠死时的狰狞之相连他看了都不由得胆寒。
对于陈仲理而言,林鞠死时的话语力道十足,其意义不亚于昔日楚国灭亡时项燕那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魔咒。
当夜,陈仲理从噩梦中惊醒,梦见林鞠雷勋那些死于非命的冤魂和五位先帝一起前来索命。
是夜风凉,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开始,便惹上了咳嗽不止的毛病。
陈仲理患病,逢九安的机会来了,秦炔也很合时宜的拿出了自己研制的新型药丸。
晚些时候,“金药”便被送进了天子的寝宫,当看到药丸的那一刻,陈仲理的心里满是欣喜。
当晚吃掉了药丸,第二天清晨,竟然真的就止住了咳嗽,而且神色也变得异常的铄丽。
陈仲理很满意,可是却有人很是不开心,这位仁兄便是逢九安,蛊惑挑拨这一块他是佼佼者,可是论到医术,却是全然不知。
“秦大医,你不会是在和本官开玩笑吧,我怎么感觉你这剂药非但没有害他的意思,反而把他给弄精神了?”
“本以为逢监正是高人!没想到竟然也和凡夫俗子一般!”或许是混的熟络了,秦炔也就全不避讳。
“我这人不但贪财,还特别惜命,你真当我会去干那一开始就露出马脚的事情?”
听着秦炔说完,逢九安冷声道:“关上门不说两家话,秦大医有何玄机,不妨说来听听!”
“此药的成分与寻常补药看着无益,其实偶尔吃吃也可以生健体魄!”秦炔嗤了嗤鼻子,“可若是长久服用,便会使得体内虚寒,天长日久下来,身子骨会被自内而外掏空,到最后,即便瘦骨嶙峋,也会苟延残喘,你不去杀他,他便会继续活着,可是,即便把刀子放在他的咽喉边上,他也断然没有还手的余地!”
听到这话,逢九安眼前一亮:“呵,秦医,你该不会和陈仲理有什么世仇吧?这办法着实阴毒了些!”
“这个就不劳费心了!”秦炔佯做得意,逢九安可没心思跟他插科打诨,“需要多久?”
“四十九天!”
“好,把日程之内的药,都给我吧!”逢九安说着便要伸手拿药。
秦炔却故意卖了个关子:“别急,有些东西,是不是要交些辛苦钱了?”
逢九安淡然一笑,心想着这厮果真谨慎,是以命青璃拿出一方锦盒,打开了盒盖,内中便泛着璀璨的光亮。
“好!”秦炔的眼睛都看的直了,随手自袖中拿出了一大捆打包好的药包挂。
接过了夜明珠,犹自贪婪的欣赏起来。
逢九安将药拿在手里,心中也不免生疑:“我说秦兄,你这药,量似乎有些不对吧?”
“是啊,秦某可没说这是全部!”秦炔停了下来,怡然自得的收好了宝盒,似笑非笑的道,“这是七天的药量,等到没了,再过来跟我要!”
似乎是防着逢九安这厮会暗中做什么手脚,是以在这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逢大人可别打什么歪主意,实不相瞒,剩下的药剂,秦某还没成料,甚至连药材,还在药库局里!”
逢九安很想抽他,尤其是看到秦炔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得不说,这个姓秦的很聪明,或许是真的怕死,所以谨慎的有些走样。
秦炔也不多呆,在一番告别之后便自行离去了。
“师父,这厮的心思太严密了些…”
“住口!”面对青璃不忿的模样,逢九安竟然破天荒的打断,面上显出严肃之色,冷声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当怀感恩之心!”
青璃不说话了,委屈的看着师父,逢九安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你毕竟才只有十二岁!可是一定要记得,我们虽有任务在身,却断然不可行坏事!”
“可是,我们已经杀了那么多人…”
“蛊惑陈仲理是我们此行的目的,雷勋方惑之流死有余辜,虽然也有林鞠柳承彦这这样的忠臣,可是他们却是阻碍故人的绊脚石,有他们在,便大事难成!”
青璃说罢伏到了逢九安的膝下,逢监正转过身来,拍打着青璃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师父我这辈子的骂名是背定了,可是你,万不可行此折寿之事!等到事成之后回到大安,一定要好好做人!”
青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陈仲理便开始服用秦炔开发的“金药”,且精神抖擞,精气神与日俱增。
而秦炔,则时不时的便来送药,一切,都在朝着预期的情况发展。
合州城外,与采石和燕子矶临近的江岸边上,升起了团团篝火。
夜幕降临,晚阳的余晖沉浸在江心之上,徐衾一身素袍,头顶金冠也换上了一条白纶巾。
额头之上系好了白绢布,面上也冷若冰霜。
在他身后,是架好的木材,每堆边上,都侍立着一名手举火把的军士。
在江边搭起的一筑高台,高台顶上摆放着三牲贡品和香火鼎炉。
林鞠的死讯传到了北境,徐衾痛心疾首,大兴国内最后一位赤胆忠心的在朝元老去了,不能得以善终也就罢了,竟然是被人鸩杀!
林鞠也算是看着徐衾长大的,而且,此人还是自己祖岳丈段澈维段老先生的得意门生。
林鞠的死,几乎可以算是压死大兴这头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
“时辰差不多了,升火,祭拜林宰!”
徐衾话音刚落,那边的引魂幡高举,随风飘摇,情形何其悲凉,正应林鞠的遭遇。
“力扶社稷兮,身先丧;胸怀良谋兮,遇虎狼!天地扼惋兮,忠魂泯;若有来世兮,复举卿!”
一曲招魂,随风入去,军士燃起了木堆,熊熊的火焰冉冉升起,徐衾一人来到高台之上,焚香叩拜,以上卿之礼参拜。
三拜九叩,每一个动作,都异常沉重。
今夜,便是阴历七月十六,还有三天,贺若秦良所率的飞鸯营便会在这里越江飞渡。
“伊谨,拜祭过林鞠?”
宇文豫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微微一怔。
“正是!”元慎将整件事情说了一遍,宇文王爷无奈的摇头,还有三天就要攻打了,随他去吧。
心里纵然不是滋味,可是眼下,是断不能动他了!
“一切都等到日后再做定夺吧!”宇文豫扶着桌案,揉捏着额头,问道,“斛律恭那里,可按照吩咐去办了?”
“嗯,王爷放心!”
“好了,下去吧!”宇文豫说罢闭上了眼睛。
……
高仁阔疯了,得知这个情况的时候,陈仲理正在观看武士斗戏,姚觉来传报的时候,他兴趣正浓,便随意挥了挥手:“多给他些银钱,好好安抚,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老奴遵命!”姚觉说完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陈仲理的心里满是开心,今天一早,司天监又有折子递交上来。
说是帝阙边缘一星灰暗,久不存于星汉,看来说的就是他了。
大臣疯了,可武戏还得继续看,陈天子全然不把他当做一回事儿,手在盘中一摸,捻起一颗药丸,像是吃食高点一般咀嚼起来。
不知是哪位恨他不能早死的内臣告诉他,近日龙颜铄丽,定是服用“金药”的结果,所以,陈天子为了能够早日体态充盈,延年益寿,竟然真的就把它当着糖豆吃了起来?
远远的看到陈仲理这副模样,一名小宫人暗暗窃喜,转既回身离开了。
燕子矶,宴陵军大营。
周厥的战报传来,赵北孤将崔绾找到了中军大帐。
矫通善负伤,退守北江州,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发兵了,这也正顺应了某人的意思。
“趁乱而攻,其乱恍惚!”还真是这个样子。
崔绾自打进了这中军大帐,便没有言语,赵北孤也是一副自顾不暇的模样。
按照他对这位主公的了解,不可能将手下将领叫来大眼瞪小眼。
眼见着一如既往的尴尬,崔参军轻咳一声,悠悠得问:“不知主公唤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崔参军,今日过来,本将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赵北孤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竟然把崔绾给说的迷糊了。
“主公,都是自家人马,你就别卖关子了!”
赵北孤面容一凛,徐徐道:“还记得当初本将为何对徐帅围而不杀吗?”
那个名字成了宴陵军所有人心中的痛,身为袍泽,危难之际不帮反抓,崔绾一直觉得羞愧难当。
如今听得赵北孤再次提及,他的本能反应便是心中微微一痛。
“下官,不知!”崔绾刚刚说完这话,脑海中便灵光一闪,“难道…”
他猛地想起赵北孤的性格,先帝在世,吩咐他二人共歼水寇,平南定北,这位代帅没有一次失手,虽说当时徐衾确实是与他不相上下,可毕竟形单影只。
身边虽有“飞蛇六虎”护佑,赵北孤若是真心实意的动手,想来他也难逃一死。
在这之后,又不惜得罪沈放和两位廷尉掌军,将段澈维家眷护在军中。
更重要的是,发现了朔永安之后,这位代帅又是秘而不宣,将他藏匿宴陵军大营!
崔绾的心中萌生出了一个惊喜又可怕的念头。
“难道…”崔绾动容了,对着眼前这位主帅不由得肃然起敬。
“主公,这一年多来,冤枉你了!”
赵北孤倒是没有多大的思想波动,仿佛对此事浑不在意,这一年的时间,他对所有的谩骂和侮辱都是充耳不闻。
有几次巡营,甚至听到了兵卒间传说自己是朝廷鹰犬,为了博位不惜对亲如兄弟的主帅下手。
可是这些,他都没有怪罪,当崔绾说完这话的时候,他只是淡漠一笑,口中悠悠的说了一句:“他,是我的兄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