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河画舫之中,玄机子正在摇着龟壳。
几枚铜钱从龟壳中掉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玄机子看了一眼铜钱,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看来,商会的事情算是解决了。”
但此时,一道黑烟从龟甲里飘出来,化作一张模湖的人脸,对玄机子说:“我说过,你只要跟我学,就不需要再卜这一卦。天机不可泄露,能少算一次,就少一份罪孽,你何苦不听?”
玄机子对这个黑影说:“散殃鬼王,我有我的修行之路,你还是省写力气,安心休养吧。”
这黑影摇了摇头,继续对玄机子说:“你之前修的是因,以为三枚铜钱算尽天下事,知道原因,才去思考如何应对。但实际上,从因到果,有着无数种变化,以你的卜算之术,根本算不过来。这也是你之前一直出错的原因,连命都算没了,为何还执迷不悟?”
玄机子笑道:“散殃鬼王,你修的‘果’之道也不见得比我好多少?看起来,只要你将别人的命运算定了,不管对方如何挣扎,最终也会落入你定好的结果之中。然而,对命运你也只能管中窥豹。
“道然是受了你的算计,被困在阴间无法还阳。但你却管不到他进入枉死城之后发生什么,说不定明天他就从枉死城里面出来了。
“至于你说我命都算没了,你似乎也差不多。当初是你跑到石磨地狱里面找我,不惜废掉九成修为,变成这风一吹就消散的模样,不就是因为你的命运注定了要遭受这样的果报么?”
说起来,这一人一鬼的相遇也是缘分。
散殃鬼王曾经是十大鬼王里面最神秘的一个,他的因果之道很特殊,并不是卜算未来,然后根据所知进行回避。
散殃鬼王算出来的是一个必然的命运,然后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控这个命运在何事发生。
道然去偷彼岸花的时候倒了大霉,被并蒂彼岸花诅咒,其实就是散殃鬼王动了手脚。
阴间这么大,总会有人拔彼岸花的时候不小心将旁边的彼岸花都拔出来,散殃鬼王算出了这个命中注定会发生的事件,然后将其拿过来,加了一个设定——所有偷摘他家彼岸花的人,必然会被诅咒。
所以,不管是道然还是其他厉鬼,只要去散殃鬼王的地盘偷彼岸花,就一定会不小心被诅咒。
这就是散殃鬼王所修的“果”之道,将结果拿出来,按在目标身上。一旦被种上这个命运,不管对方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命运。
之前跟散殃鬼王作对的恶鬼也是一样,被散殃鬼王种上了“一定会遭遇地府鬼差”的命运,还没等他找散殃鬼王的麻烦,就一头撞上地府鬼差大队,直接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这种手段确实玄妙至极,但代价也不小。
散殃鬼王每设定一个命运,自己也会被因此被套上另一个命运。好坏无法控制,有时候害了别人自己还能得好处,有时候则是要命的麻烦。
更麻烦的是,只有当设定的命运生效的时候,散殃鬼王才会知道自己被套上什么命运。
不过一般情况下,散殃鬼王可以将后遗症降低大半。
例如别人受苦程度是一百,那散殃鬼王受到的反噬可能只有三十。凭借这种手段,散殃鬼王稳坐十大鬼王前三,只不过平时低调,别人都摸不准他的本事。
但这次,散殃鬼王遭了殃。
道然偷走彼岸花,中了散殃鬼王的暗算,后来又连续遭遇了各种巧合,直到罪孽深重无法离开阴间,这些其实都是散殃鬼王早就设定好的“连续霉运”。
等反噬降临的时候,散殃鬼王发现自己被锁定了“魂飞魄散”这个命运。当时散殃鬼王就下了一跳,自己算计的究竟是什么人,只不过让道然离不开阴间而已,自己就要以魂飞魄散作为代价?这小和尚是圣人的私生子吗?
散殃鬼王竭尽全力,将反噬效果降低,但最后结果还是极为凄惨。但散殃鬼王也不会坐以待毙,靠着自己的“果”之道,硬生生地给自己添加了一线生机。
而这一线生机最后落在玄机子身上,她与道然关系匪浅,只有跟着她才能苟活。
或许这就是因果报应,害了道然,最后还得求到道然的朋友身上。
散殃鬼王没有任何侥幸心理,被锁定了命运的人是不可能挣脱的,所以他果断跑到地府寻找玄机子。
通过不断给鬼差们施加“玩忽职守”和“意外走神”的命运,散殃鬼王在石磨地狱找到了玄机子。
作为罪孽深重的鬼王,原本落入地狱就别想再爬出来了。但散殃鬼王下了狠心,将自己的魂魄撕裂。
这种手段,犹如炼制身外化身,但代价极大。
原本他是百分百的散殃鬼王,分魂之后,就只剩下一个五成的散殃鬼王,还一个一成不到的分魂了。
其他的部分,都烟消云散。
但唯一的好处就是,这分魂犹如出生婴儿,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丝毫罪孽。正因如此,分魂才能附在玄机子身上,跟着她离开了地府。
所谓一线生机,就是只剩下残魂的下场。
而玄机子之所以愿意带散殃鬼王还阳,就是因为他愿意将自己修行的“果”之道教给她。
玄机子是人蛊,有秋风未动蝉先觉的天赋,修行的是因之道。通过已知的原因,能够推算出未来的种种变化,然后选择不同的应对方式。
但这个推算结果是不一定的,玄机子之所以会经常算错,就是因为卜算涉及的“因”太多,后续变化太复杂,容易判断错误。
从效果来看,玄机子的“因”之道是比不上“果”之道精准。玄机子在学习散殃鬼王的本事之后,就小试牛刀。
她首先推算出紫月、黑月、白月三道士的师承,还有模湖不清的师门恩怨。然后,玄机子再选取了名为“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的命运,按在这三个道士身上。
是紫月真人打开信封开始,这命运便已经与三人牢牢锁定,原本紫月真人可以选择暂时回避关于申子墓的话题,可以用谎言来安抚两个兄弟,又或者可以转移话题,先将祝威他们杀光。
但这些可能都被玄机子划掉了,紫月真人选择了玄机子给他们安排的命运,当场就兄弟相残。
“因果报应,天理循环,少了任何一环都是残缺不全的。我多次卜算,虽然也要承受天机反噬,但跟你相比,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小得多了。
“你看这三个和尚下场如此惨烈,而我需要付出的命运,只是等下会被茶水烫到嘴唇而已。”
玄机子说完,拿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吹着上面滚烫的茶水。
“你说,如果我等这杯茶彻底冷却才喝下去,还会烫嘴吗?”玄机子笑着对散殃鬼王说。
然而,刚说完这句,画舫却突然颠簸了一下,玄机子一个没拿稳,杯中的茶水就溅到她的脸上,烫得她哎呀地叫了一声。
抹掉脸上的茶水,玄机子发现自己的嘴唇都给烫红了。
这颠簸实在来得太突然,玄机子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因为千灯河早已被阵法笼罩,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波浪,画舫之中跟平地没什么区别。
但紧接着,画舫外就传来白素贞的声音:“小青,我让你去练功,你跳进河里做什么?!”
小青万分委屈地说:“姐姐,我不要练功,我都已经吃过蟠桃了,为什么还要练功!你再逼我,我就躲在河底不出来了!”
玄机子听着姐妹两人的吵架,翻了个白眼说:“这因果报应,果然是逃不掉的。”
散殃鬼王沉默了许久,然后说:“我之所以让你在因果之间吗只选其一,是因为凡人根本没有双修的天赋。但我看走眼了,你确实是修行因果之道的天才,不过几天时间,你就已经修炼到这个程度,再过百年,你靠着因果之道飞升也不是难事。”
玄机子听到散殃鬼王的称赞,却没有半点得意。
百年飞升?
若是一年前,玄机子听到这话会非常高兴。
飞升是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未来,能够在一百年内飞升,那更是快得惊人。
但凡事就怕对比,道然下山一年就从凡人修炼到如今半步罗汉的境界,百年飞升实在太弱了。
玄机子现在也是吃过蟠桃的人了,光是以飞升为目标,未免格局太小。
玄机子对散殃鬼王说:“拍马屁就免了,我对这抽取命运赋予命运的手法还有些许疑惑,我觉得这烫嘴的反噬还可以降低一些……”
就在一人一鬼研究着因果之道时,汴河之上,千灯河商会的运粮船还在继续前行。
偌大的船舱之中,黑月真人满身绷带,躺在床板上。
醒来的时候,黑月真人自己都感到惊讶。明明冰锥洞穿了他的身体,五脏六腑都已经碎了一半,即使是修行者也活不下来。
黑月真人控制法力在身体之中转一圈,发现自己虽然伤势很重,但已经没有致命危险了。
“奇怪,这究竟怎么回事?”黑月真人自言自语地说。
此时,床边传来旁人的声音:“黑月道长你醒了,感觉如何?”
黑月真人转头一看,便看到祝威那张憨厚的笑脸。
“是你救了我?”黑月真人奇怪地问。
祝威拱手说:“是到让你福大命大,在下也不过是略尽人事。”
黑月真人却说:“不用客套,我受的伤,自己心里有数。你究竟用什么办法将我救回来的?”
祝威也没有绕弯子,拿出一个瓷瓶递给黑月真人,对他说:“这是我们老板炼制的丹药,有疗伤奇效。我们商会出门,总要带点以备不时之需。”
黑月真人接过瓷瓶,倒出一颗放进嘴里。
一股奇异的香气在口中弥漫,丹药中蕴含的灵力迅速扩散,让他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一颗丹药吞下,他感觉自己伤势又恢复了大半,从重伤变轻伤。
“好厉害的丹药!”
黑月真人也是识货的,这种丹药简直就是仙丹,能让人多出一条命来。
黑月真人感慨说:“看来那位道然圣僧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啊。”
祝威心想,你这是哪来的乡下道士,竟然还怀疑道然圣僧的本事?
祝威猜对了一半,这三个道士在深山修行多年,不怎么打听凡间的事。对于修行者来说,人家皇朝的兴衰都不放在心上。
这次是三兄弟修炼时突然心有所感,觉得是下山收集香火的好时机,便跑到了凡间历练。这一看,果然没错,天下各州灾情告急,果然是广施恩惠的好时机。
千灯河商会名气不小,就成了三兄弟的目标。
至于道然的名声,三兄弟也并未放在心上。
凡人对修行者的本事往往无法理解,随便会点法术的就会被当成是真仙下凡。这位圣僧听起来名气不小,但跟凡人混在一起,估计也没什么本事。
真正的修行者,又怎么会计较金银财宝,去办什么商会。
有了这个想法,兄弟三人便试着找千灯河商会的麻烦,一开始也没下死手,只抢了粮食。这是为了试探虚实,若是那位道然圣僧真有本事,他们可以罢手言和,大不了将粮食送回来。
结果发现这商会连个能撑场子的都没有,三兄弟才会变本加厉,要将整个商会都抢到手。
没想到,商会没抢到,反而兄弟三人先成了仇人。
黑月真人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兄长要杀他,但他也明白,申子墓里面一定有什么惊天大秘密,让他不惜杀人灭口。
黑月真人伤势未愈,要是被紫月真人追杀,他必死无疑,现在只能暂时留在这里养伤了。
不过,黑月真人还是有点疑惑,问祝威说:“我们兄弟三人抢了你的粮食,为何你还要救我?”
祝威用真诚的语气说:“三位道长也是为了拯救百姓才拦路抢劫,这份慈悲之心,在下也是佩服的,罪不至死。”
黑月真人听了,不由得露出惭愧的表情。万万没想到祝威竟然以德报怨,这可让黑月真人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多谢,大恩大德,必有所报!”黑月真人斩钉截铁地说。
祝威客套了几句,便让黑月真人好好养伤。
实际上,祝威心里想的是。
紫月真人当着他们的面杀人,谁知道做掉白月真人之后会不会来杀人灭口。救下这个黑月真人,就算紫月回来了,也能有个挡箭牌。
至于救治黑月真人的丹药,祝威也不心痛,因为这是玄机子给他的,一共三颗,还特意说明是给修行者用的,凡人不能乱吃。
祝威一开始以为是毒药,要给这三个道士一人一颗,后来才知道竟然是救命的药。看来一切都在玄机道长的计算之中,商会的危机,应该算是解除了。
只是,这过程实在有点凶险,要是紫月真人当时手抖一下,被冰锥破体的就是他祝威了。
“唉,还是圣僧在的时候好啊,从来不用这么冒险。阿弥陀佛,圣僧你快点回来吧。”祝威祈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