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子昂和宝根静静地藏在树林内的一片还挂着枯叶的榛树后,透过树干缝隙,可以借着雪光看到林子外的路上有没有行人和车辆,还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空旷的田地里那套孤零零的“四合院”。
就在他俩担心东宫太郎又不能出现时,他俩终于看见一个人影从“四合院”的方向走来,还咿咿呀呀地哼着小调,一听就不是中国调。宝根顿时紧张起来,低声对子昂说:“是他!他又没少喝。”
子昂首先断定来人是“四合院”里的日本人,而且他现在相信宝根的确认。顿时,米秋成死于暗枪、格格夫人死于悲愤、香荷和天娇因过度悲伤落下疯癫、流产的痛情景面又浮现在他脑海里。随之他心里也再次充满了替米家报仇的怒火,低声对宝根说:“等他靠近咱们,你出去把他叫进来。”宝根顿时不安道:“他这时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我,我怕他看出咱要对他下手。”子昂说:“外面白花花的,真武着起来挺扎眼,必须把他骗进来。你假装不知道他想干啥,就说你在这里套了只狍子。他该不该死,就看他信不信,只要他信就好办,我是三家武功集一身,他只要挨上我就别想活。如果他不信,你就走你的,回山庄,今晚咱啥都不能做了,明个儿起大早儿来堵他,那时外头肯定没有人!懂吗?”宝根只好答应下来。
当那人靠近时,宝根壮着胆子出去,将那人吓一跳道:“什么的?”宝根说:“是我,宝根儿。我要去山庄,你这是去哪儿呀?”那人果真是宝根说东宫太郎的,认出宝根来,说:“你去山庄?噢,去吧去吧,我去镇里面,酒的没了,买酒,回来喝,不去你家了。”宝根心里骂道:“去你妈的吧!你还少去了?今晚不管你去不去我都不会放过你,以后就没你的好事儿了!”又假装殷勤道:“正好,我逮了只狍子,你拿回去喝酒吧。来,帮我抬出来。”说着转身朝林子里走。东宫太郎还真就好奇了,身子摇晃着跟他进了林子,嘴里还不停地叨咕道:“狍子?吆唏!给我的?我的看看!”
子昂躬身躲在榛树后,虽看不清东宫太郎的脸,但从他身体轮廓看,觉得这个对手的体格并不比他弱。又见东宫太郎身体摇晃,猜他已是醉态,毫不畏惧,猛地跃起,狼一般地扑到他背后,象当年勒熊一样,一下勒住他的脖子,并使他的身体失去重心,想叫也无法叫出来。
子昂本可加大力气,使东宫太郎于短时内窒息而亡,他还可迅速倒手拧断对手的脖子,或以双掌猛击他的双耳,使对手瞬间毙命,但他想证实一下当年朝米秋成打黑枪的究竟是否真是这个东宫太郎,便又给他缓出一丝喘息道:“你以为你跑了三年就没事了吗?今天我是替我爹来要你狗命的!”
东宫太郎依然喘不上气来,但还是挤出一句问:“你的,周子昂?”子昂立刻断定宝根没有说谎,眼前这个东宫太郎就是当年朝米秋成打黑枪的凶手,杀机已决,不容东宫太郎再说,一面双臂用力,一面脱着整个身体移动,直到东宫太郎两手垂下,不再挣扎。
东宫太郎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子昂划亮一根火柴让宝根再辨认,见东宫太郎一身中国商人的打扮,五十左右年纪,根本看不出是日本人,只能从他一脸硬胡茬看出是个武夫。
宝根仍不解恨,先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又解东宫太郎的裤子。子昂忙熄灭火柴问:“你干啥呀?”宝根愤愤道:“我把他**铰下来喂狗。”
子昂也想将已经毙命的东宫太郎碎尸万断,听宝根提到喂狗的话,顿时时又想起他一直深深思念的懿莹。他忘不了懿莹妈曾说过罗金德和罗景吉是被日本人送进掖河监狱喂狗的。不论罗金德和罗景吉有什么错,他们毕竟是懿莹的亲爹和亲哥,懿莹定会因为他们的死而心痛。他的心也痛,是痛着懿莹的痛,复仇的怒火再度燃起。他决定借此也为懿莹的父亲和兄长报仇,他要将让东宫太郎也变成狗屎,也只有这样,他才对得住懿莹对他的那份深情,便对宝根说:“咱换个安全地上。”宝根显得兴奋,说:“行,我听你的。”子昂说:“咱不能从外头走,就搁林子里绕,绕我家地头儿那儿,我要先去祭我岳父岳母。”
东宫太郎的身子很沉,宝根无法背动,只有由子昂扛起,借助雪的光亮,从林子内绕到自家地头跟前,在米秋成和格格夫人的坟前停下,丢下东宫太郎,跪在碑前道:“爹,妈,儿子今天给您二老报仇了,就是这家伙朝爹开的枪,我不会让他好死的,您二老就瞑目吧。”接着连磕三个头。宝根也跟着磕头道:“是我跟大当家的一块儿干的,您二老可别怨我了。当年是我对不住您二老,那也是不得已。不管咋的,现在仇报了,您二老就安息吧。”
宝根这席话,不禁又勾起子昂的怨恨。当年宝根第一个把自家田地卖给东宫太郎,并帮东宫太郎联系购买别人家的田地,显然日本人对王家那片地的“没有主的”的说法,就是宝根先说的,不然日本人怎么知道王家的人都已离开了龙封关?他甚至还断定宝根当年暗里对他使了坏,尽管当年他还不认识宝根。按说宝根当年就该知道是他买了王家的房子,既然知道王家把房子卖给了他,又怎能不知道王家把地也卖给他?虽然彼此没有什么恩怨,一定是宝根以为东宫太郎势力大而揣着明白装糊涂,昧着良心用已是米家的田地去献媚。
子昂没再理宝根,又扛起东宫太郎,顺着林子边又进了去山庄的夹道。扛出一里远后,他又让宝根背。可宝根背出不到百米就挺不住了,一同倒在雪地上,又由子昂扛。这样轮流几次,总算进了山庄。
这时已是后夜,山庄里挂在外面的灯笼还都亮着,红绿两色的光亮与周围雪白的光亮相映衬。山庄大门在平日天黑后都是里面上锁,包括早晨开锁,都是华老爹负责。在要对东宫太郎采取行动前,子昂让华老爹把庄门的锁和钥匙及铁链都交给他。华老爹不知子昂用意,但也没好多问。其实子昂不怕华老爹知道他做什么,只是不想让一个上了岁数的人为他守门。要说杀日本鬼子,他自觉不如华老爹,尽管他参加过五卡斯、牡丹江等地与日军的激战,而华老爹是个只会偷袭日本散兵的猎人。
子昂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从外面打开锁链,铁链的响声惊动了山庄各院里的狗,顿时叫声一片,忙让宝根在后面锁门,他又扛起东宫太郎,直奔一个靠近那大片猪圈的院子。这里是专门烀猪食的地方,院内的一间大房子,完全是用圆木落起的,有门有窗,但门上没有锁。一进房门,他就又将东宫太郎摔在地上,摸索着点亮油灯。
这是个大单间,三面都是大锅灶,两侧各四个,对面还有三个,总共十一个。因山庄养的猪多达近千头,油坊产出的豆饼和玉米面已供不应求,又不想外购,只能靠掺入田里种的和山里长的各种菜来补充。但猪都喜欢吃烀熟的菜,尤其里面放些食盐,比抢吃由豆饼、玉米面和成的饲料还疯狂。这里每日都得烧几十捆柴,烀几十车菜,虽然雇人砍柴,花钱去买家菜和野菜,也能省下不少本钱,还能给山庄外的一些穷家增添些生计;那些家中园子里吃不了的萝卜、土豆、白菜、窝瓜等都能到这里换点钱。家里没有菜园子的,就让家中的闲人在路边、田边、山边采集各种猪能吃的野菜,忙上一天,总能挣回几斤玉米或高梁。
这时宝根也进来,疑惑地问子昂道:“弄这里干啥?”子昂仍喘着粗气道:“你不是想要解恨吗!你来吧,我该做的,可都做完了。我教你咋做。先把炉子点着,烧一锅水,把这家伙整个给烀熟了,我要让他的灵魂永不超生!这不算完,把他烀熟后,你再把他剁成一块儿一块儿的,每一块儿,都不能超过拳头大,我要用他的肉喂我那些狗!懂吗?”
宝根顿时呆在那里。子昂冷冷地看着他问:“咋的?害怕了?”宝根真的害怕了,浑身颤抖着说:“大当家的,咱就找地儿把他埋了吧。”子昂回手拎起一把剁猪食的刀说:“咱俩可是合伙儿的,我已经要了他的命,你不能啥也不做吧?说真的,我怕你去日本人那儿告我的状。”宝根瞄着子昂手中的刀,惊恐地说:“不能不能!我发誓不能!”子昂说:“要让我放心,就按我说的做,把他烀了剁了,今后咱俩就是生死弟兄。你要不愿做,我也不逼你,我做!但有一点,我连你一块儿剁!”说着提起刀。宝根急忙道:“等等等等!”急促地喘了几口道:“就奔着和你做生死弟兄,我做!”说着动手生火烧水。子昂说:“我太累了,我在外头给你守门,等你把狗食弄好了,我就把狗都叫来。”说完出了屋,依坐在大门上。他很累,也很困,但天很冷,雪还在下,而且他必须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完才能睡。
他又惦念起香荷,现在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带着香荷、天娇、津梅到岳父母的坟前说:“爹,妈,我已经给你们报仇了,你们安息吧。”他也希望香荷因此恢复正常。有机会他还要去牡丹江,在罗金德和罗景吉的坟前说:“大爷,大哥,我给你们也报仇了,你们就安息吧!”他更希望能再见到懿莹,对她说:“我已经给你爹你大哥报了仇了,虽然不是杀你爹你哥的真正凶手,但今天在咱中国的日本人,肯定都不是好东西。”但他立刻又想起芳子,竟然忍不住发出声音道:“呀!不对不对!”
这时,各房院的狗又平息下来,整个山庄又仿佛进入睡梦中,他突然发出的声音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意识到自己精神集中得什么都不在意了。
天大亮时,雪早已停了,地上的雪有一尺多厚。宝根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熟肉块出来问:“狗呢?”他真把东宫太郎剁成碎块并煮熟,已根本辨不出是什么的骨肉了。子昂说:“都倒地上,我一会儿把狗都叫来。”宝根狠很地将盆里的肉倒在地上道:“解恨!真解恨!”转身又回屋去。工夫不大,又端一盆出来,两眼发直道:“解恨!解恨!”
子昂不仅心一怔。他还清楚记得香荷发病前就是这副样子,不禁担心起来,心想,他若疯了,可就保不准说出什么疯话来,哪怕一星半点也会被田守旺乃至太久太久、东条敏夫顺藤摸瓜查出真相来,也就是说,与其由他去疯,还不如让他和东宫太郎一起死,就凭他曾给东宫太郎当过助手也该死。但他还不敢确定他真的疯了,便试探道:“你也累了吧?回你们屋好好睡一觉儿吧,等吃饭时我让人去叫你。记住了,千万别跟他们乱讲。”
见宝根用脚踢着地上“狗食”,嘴里还在叨咕“解恨”,子昂猛地上前,一记大嘴巴也抽上去道:“魔症啦?”宝根一激心灵,盯着子昂问:“干啥呀?”子昂也盯着宝根问:“我说啥你没听着?我让你别跟他们乱说!”宝根愣了一下说:“知道知道,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对谁都不能说,说了咱俩可就都没命了。我可不想死,我还好多事儿没做呢!”
听宝根这么说,子昂的心里倒矛盾了。看现在,宝根并没有不正常,可刚才他明明感到他和香荷一开始的症状是一样的,莫非他刚才那记嘴巴真的管了用?当时玉兰让他也这样打香荷,说芳娥那会儿就被林海一巴掌打醒过。虽然子昂亲眼所见,可毕竟芳娥后来又犯了病,而且再就没好过。况且他也狠不下心那样打香荷,只是突然放挂鞭炮吓她,结果香荷疯得更加明显了,好在她不是很闹人,有时还很招人笑,便由着她当娘娘。
这时见宝根突然恢复神智,他不禁想:当初要狠狠打下香荷,还真不知结果怎样呢,毕竟香荷与芳娥不同,芳娥是在自己又娶芸香,尤其是多日娜又以出嫁的方式来他山庄后才又犯的病。可如今已经三年过去了,恐怕现在再狠打香荷也无济于事了,万一把香荷打得口斜眼歪的,那就更得不偿失了。立刻又想:罢了,还是顺其自然吧,怎么的今天也是值得开心的,东宫太郎已被碎尸,也算给香荷报仇了;没有东宫太郎害死米秋成,格格夫人怎么能死,香荷又怎么能疯,天娇又怎能丧子?碎尸东宫太郎,并将其当作狗食,可谓是给多人报仇雪了恨。
见天还没有大亮,子昂让宝根回他们休息的屋睡一觉,一再嘱咐嘴要严实。他想回自己屋好好睡一觉,但又怕烀猪食的厨娘来看见院子了“狗食”,见宝根进了雇工们的院子,回到猪食房内,见东宫太郎的棉衣、棉裤、棉鞋还都扔在地上,骂宝根道:“这个不长脑子的!”忙先将那双皮鞋扔进灶火内,又将棉衣、棉裤扯碎,然后一块一块都塞进灶火内焚烧。
终于将衣物烧烬,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时他又感到困倦了,怕自己睡着了厨娘们进来,就又出屋用一根木头顶在院门上。
子昂忽然觉得身前炽热,一睁眼,原来他正在灶前打着盹,灶塘里的火延出来,几乎烧到他前身,急忙跳开,觉得两腿发烫,再摸两腿,见棉裤已经烤糊,忙忍着两腿炽热,奔出屋去,跪在雪地上,用雪为炽热的两腿降温。这时天已放亮,他猛见东宫太郎忠笃的骨肉就堆在他面前,不禁一激灵,忙又站起来。
他正用雪敷着两腿,又忽听院门外一个女声朝院里问话:“大当家的,你在里忙乎啥呢?”他被吓一跳,立刻知道是烀猪食的厨娘要进来干活,说:“烀点狗食。”接着说:“今天猪食不用掺菜了,全喂豆饼包米面儿。去告诉料房的人,就说我说的,早点给猪喂食,完了你俩就歇着。”外面的厨娘很疑惑,但不敢多问,应后便离去了。他这才撤了顶门的木头,出了院子。
芸香梳洗完毕去看大灶房的早饭,见子昂守在猪食房的门前,过来问:“站这儿干啥呀?昨晚你在哪屋睡的?春草儿刚才说,香荷儿又一宿没咋睡,玩了一宿雪。”若往常,他会急着去看香荷,哄她睡一觉,但眼下他不敢离开,说:“你去让各屋把狗都放出来。”她觉得他怪怪的,问:“干啥呀?”他说:“回头跟你说,快去吧。”她一脸疑惑地去了。
各屋的狗陆续欢腾地窜出门来,随后女主人也都跟出来,芸香、多日娜、芳子、顺姬、津梅、天娇、小青等,还有孩子们,象是要看大戏似的,显然都想知道子昂为何让各屋把狗放出来。众狗见到同类伙伴便急着往一起聚,互相嗅着。子昂冲着群狗吹了声口哨。那些狗这才注意到男主人,闪电地奔过来,接着被引进院内,立刻发现地上的肉,不再是刚才那番亲密了,互相凶狠地争抢。
芸香、多日娜、津梅等人都过来问他为何将狗圈到一起,子昂诡异地笑道:“相亲。”芸香忍不住笑,多日娜说:“你太坏!”津梅也笑道:“他是天底下最坏的坏小子!”便带头去吃饭了。玉莲则好奇地要去看院子里的狗,被子昂扯过来道:“去去去,啥你都想看!”玉莲不服,一指他道:“坏小子!”他眼一横道:“晒脸!”玉莲作下鬼脸跑开了。
要和大家一起吃早饭时,子昂没看见宝根,就问和他同屋的。一个雇工说:“他天亮了才回屋,问他去哪了,他也不理俺们,在他铺盖上躺了没多会儿就又出去了。我正好要出去撒尿,看他自己开的山庄大门,好象回镇里了。”子昂心里又不安起来,忙对芸香说:“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下。”接着补充道:“你帮看着点儿,猪食房的院里别让人进去,狗都在那里呢,那里有几条认生,别咬着人。”没等大家缓过神来,他已离开饭桌出了屋。他本想骑马去,但一想雪下得这么厚,还不如自己两条腿快,便跑步追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