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山庄的人员增多,大灶房的活也多起来,芸香一日三餐都跟着忙。三五十多人的饭伙只靠她和两个厨娘,有时真的忙不过来。想不耽误大家三顿饭,她既要安排着厨娘干这干那,还得帮手做些和面、改刀、烧火的事。饭菜好了,她还要把饭菜端到公公婆婆跟前。这样一天下来,身子乏得只想钻进被窝就睡觉,连脸和脚都懒得洗。
今晚子昂要和她亲热,没等外头拉电闸,就先把油灯点着,然后铺了被褥。见他猴急似的,她懒懒地躺在被上说:“不想玩儿,怪累的,脚还没洗呢。”他便去打来热水给她洗脚。
她开心许些,但还是不想和他办房事,一边脱衣一边撅着嘴说:“还没想好明天吃啥呢,愁死了。天天这么些人吃饭,总做好的吃不起,吃孬的又不高兴,也不知一天做啥好。”见她确实疲惫的样子,他不忍心难为她,搂着她说:“你说的也是,帮你想个法儿吧。咱这样儿,定个规矩,哪天吃啥都写出来,每天就按写的做,谁要怨就来怨我。”她顿时来了精神,催促道:“那你快写吧。”他也来了兴致,光着身子起来,找来纸和笔说:“你帮我想,平时咱都吃啥。没吃过的,只要咱能办的,也都想出来,我编排一下。”随后她俩趴在被窝里,一个边想边说,一个边应边记。等能想出的都想出来时,已经到了深夜,她困得挺不住了,打着哈欠转过身道:“困死了。”闭眼不多会便睡了。他没打扰她,自己开始编食谱,这一编就编到天色放亮。
芸香醒来时,见他正对着编好的食谱得意着,惊讶道:“哎妈呀,你一宿没睡!”他兴奋地把食谱念给她听。总体分为两大类,一大类是主食,又分成“五糕”、“六节”、“七宝”、“八润”、“九圆”、“十合”、“十三珍”七小类。其中“五糕”为馒头、花卷、锅贴、窝头、发糕;“六节”为饺子、元宵、春饼、粽子、月饼、八宝饭;“七宝”为大米饭、二米饭、黄米饭、小米饭、红米饭、碴子饭、小豆腐;“八润”为大米粥、小米粥、二米粥、绿豆粥、红米粥、碴子粥、八宝粥、黄面粥;“九圆”为油饼、烧饼、蒸饼、糖饼、葱花饼、夹肉饼、油炸糕、芝麻饼、大煎饼;“十合”为蒸包、煎包、水饺、元宝、豆包、糖三角、粘豆包、面合子、煎饼合、菜团子;“十三珍”为槽子糕、长白糕、核桃酥、鸡蛋糕、豆腐脑、大饼烩、果子浆、鸡蛋水、面片汤、疙瘩汤、长寿面、荷包蛋、羊奶。另一大类是副食,又分成“十七香”、“十八顺”和“二十七佐”。其中“十七香”为猪肉粉条炖、小鸡蘑菇炖、鲶鱼茄子炖、猪肉豆角炖、猪肉酸菜炖、鲤鱼豆腐炖、大鹅土豆炖、牛肉土豆炖、杂鱼大锅炖、鸭肉土豆炖、豆腐大块炖、脊骨窝瓜炖、豆腐雪红炖、白菜豆腐炖、荠菜土豆炖、土豆白菜炖、土豆茄子炖;“十八顺”为荠菜鸡蛋汤、猫耳鸡蛋汤、瓜片鸡蛋汤、菠菜鸡蛋汤、柿子鸡蛋汤、木耳鸡蛋汤、蘑菇肉丁汤、松茸猪肉汤、萝卜丸子汤、驴骨萝卜汤、全鸡人参汤、狍肉丸子汤、鲫鱼清水汤、鹿骨枸杞汤、牛尾黄豆汤、鸡蛋豆腐汤、豆腐大酱汤、猪蹄红枣汤;“二十七佐”为蒜瓣、蒜泥、糖蒜、咸椒、腐乳、臭豆腐、韭菜花、蒜茄子、碎椒鸡蛋、尖椒蘸酱、葱蘸酱、辣椒油、油炸干椒、辣白菜、黄瓜蘸酱、荠菜蘸酱、冻白菜蘸酱、咸鸭蛋、黄瓜肉丁、油蒸萝卜干、油拌咸豆干、醋拌疙瘩丝、香油雪里红、大酱、虾酱、鸡蛋酱、油炸豆盐。还有两种芸香没曾见过的吃法,一个是狍子肉火锅,一个是烤全羊,这两种他也只是分别在文普的龙凤阁和在山鹰给母亲作福时吃过,所以写进食谱,也是备着有一天哥哥们来山庄时用。本来金万还请他吃过狗肉,但他属狗也喜欢狗,便很忌讳,和满族的文普一样,一口不吃,狗肉便上不了他的菜谱。
他本还想将熘炒菜也拉出谱来,但是太多,文普的龙凤阁内就有上百样。况且山庄不是饭庄,除了夏季喜温凉,其余季节都喜暖,有十七香和十八顺,既热口清口皆有,又方便灶房制作,是最合适不过的。但熘炒也不是不吃,只是特别日子或山庄来了客人时不得不摆个讲究罢了,届时应节应时地摆下谱就是了。
但即使这样,芸香仍觉得繁多,听他念了一遍忧虑道:“得做这么些呢!那得花多些钱?”他欣慰她和婉娇一样精于打算,爱惜地捧着她的脸道:“傻丫头,细水长流,但不能没有。”她撒娇地打他一把道:“你写这么多,留哪个?不留哪个?”他说:“大米、白面的换样儿吃,一个月管够吃一顿儿。大米饭一顿儿,馒头、花卷、饼,选一样再来一顿儿。赶上节日、作福、过大寿啥的,就得大家一样吃。过节吃的一年才一次,不写这上头,咱不也得吃吗。再有,这里不少都是开小灶的,给长辈和孩子做的,你们也沾光。”她一撇嘴道:“就你馋嘴巴子,俺们都跟你沾光呢!”他笑道:“我和干活儿的吃一样,我那份儿都给你。”她笑道:“俺可不敢吃,吃了还不噎俺个好歹儿的?”他说:“咱都吃。但长辈儿和孩子也不能天天吃,要天天吃,咱再有钱也得吃穷了,隔三差五的,解解馋就行。”他还为主副食各编了几句顺口溜,主食是“早吃糕,一天润,午吃宝,晚有余”;是说早饭吃各种干粮和粥,中午吃各种米饭,晚间吃剩余的干粮和米饭。副食是“早吃佐,晚吃顺,午间两炖并一顿”;是说早饭用小菜就着干粮和粥吃,中午有两个炖菜就米饭管吃饱,晚饭用汤和小菜就着剩余的干粮和米饭吃。然后他又说:“就这么定,回头里面有不认识的字儿我教你。”她兴奋地搂着他说:“你太有学问了!要不嫁给你,我这辈子悔死了!”他也兴奋起来,虽然一夜未眠,但此时身下却晨勃如火,猜她睡过一大觉了,已经解了乏,便不问她有没有兴致,急不可待地与她行了房事,随后蒙头大睡到开午饭。
虽然所有干活的都对婉娇毕恭毕敬,但闹心的事情仍在发生,玉莲就是一个惹事的主。尽管各屋的丫头都被打扮的跟小姐似的,但玉莲还是看不起她们,不论见了哪屋的丫头都乱吩咐,不是让帮她抓蜻蜓、逮蝈蝈,就是帮她采野花、摘野果,甚至敢把丫头支到到山庄外的山里头。这是子昂绝对不许的,是怕被草稞里的蛇和树上的草爬子咬着叮着。丫头们都知道玉莲有大当家宠着,便只能不情愿地听从吩咐,令丫头的主人们都不高兴。亚娃、顺姬、芳子都不惹玉莲,就让自己的丫头没事少出屋和玉莲见面。唯独多日娜不管玉莲被谁宠,毫不留情地将玉莲一通训斥。玉莲不服她,竟骂她是“赖皮狗”,气得她将她打一顿,脸上留下红红的指印子。
玉莲哇哇哭着去找大舅,讲的却是多日娜不让她和三丫一起玩,是因为她和三丫一起玩才挨了多日娜的打。见玉莲脸上有指印,子昂一面心疼一面愤慨,不问原由就和多日娜翻了脸,说玉莲有错也不能下手这么重。多日娜没想到他能和他翻脸,有些不安和委屈,哭着对他讲了玉莲的过分行径。他又生起玉莲的气,尤其后怕她敢将那些丫头带进山里玩,忙向多日娜赔不是又哄了一通,随后去把玉莲训了一通。
玉莲本来就委屈,又被为自己撑腰的大舅训一通,便哭着找起妈来。他不禁又心疼起来,抱着哄,背着劝,又让灶房煮鸡蛋,都不管用又骑马带她去见香荷和豆儿,总算让这个好惹事的小心尖儿又入没事人似的。玉莲在山庄还哭着找妈,这会儿见了香荷也不提回家的事了,“舅母舅母”的,叫得香荷好开心。
好在通过这一次,玉莲变得乖巧许多,就连多日娜也夸她懂规矩了。结果大家这一夸,玉莲又懂了很多事,和丫头们也能平等相处了,丫头干活儿她也跟着当帮手。以前她一直和津梅的两个女儿住一起,好赖津梅都得将就着,这会儿她倒成了各屋的香饽饽。尤其子昂,对玉莲人缘好起来感到很欣慰,一有空闲就教她认字、绘画,连丫头们也跟着沾光。子昂只要在山庄过夜,没事练拳时就把玉莲和樱桃等丫头集中起来一起练,他又当起武教头,不过让大家开心而已。
又到了秋收时节,大地里的收成还算喜人。子昂买下的王家的地,去年种的都是玉米,今年便都改种了大豆。米家地里还是玉米、大豆混着种,只是去年种玉米的改种了大豆,种大豆的改种了玉米,是听人说这样种可以保持产量。
收庄稼的时候,子昂没再雇人,从山庄里抽出一些雇工就把庄稼收了。子昂这时也闲不住,一副闲暇无事的样子,去地里看着大家干活,有时还帮着伸把手。他知道每年这时都有拾地的,间有手不老实顺手牵羊偷拿别人割下的豆子。当初他以扛活身份给米家收地时,见到拾地的春草和奶奶可怜,就要背着米家施舍好粮食,这时他倒担心那些干活的半道上抽他的条。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他也算计丢一捆大豆,等于油坊少出一斤豆粕、一两油。就连豆秸也有用,攒多了能和养奶羊的人家换羊奶或当柴禾。
这时,他远远看见靠着通外山道的一片田地里有一伙外乡人。开始他以为是谁家雇来收地的,并没往心里去,但隐隐听到那伙人讲的不是中国话,仔细再听,原来是伙日本人。他觉得奇怪,龙凤还有人能雇来日本人?便询问其他收庄稼的人。有人告诉他,那片地是镇上陈宝根家的,现在已经卖给日本人了,连同庄稼都卖了。
他不认识陈宝根,但还是后悔自己没有提前得到有人卖田地的消息,好几晌的好田地,竟都卖给了日本人。但既然人家已经成交,自己再惋惜又有没用,总不能去把那些日本人撵走,真要那么做,姑且田中太久到时也会护着他们本国人的。
接着他又发现,这伙日本人收完地里的玉米后,又从砖场往空出的里运砖瓦,那架式显然是要在田里盖房子,而且不是小房子。他更感到蹊跷,又去砖场问管垚。管垚也只知这伙日本人是来中国种地的,还知道他们是从依兰县过来的,是见这里有泉水从山里流下来,就想在这多买田地,然后改种水田。
他不禁心里一震,想起春山的表哥一家就是依兰县的,家中田地因被日本株式会社低价买去才来他庄里找活干。现在他没有办法阻止日本人要将这里的旱田改水田,尽管这对他的榨油生意是个不小的冲击。
跟随最后一车庄稼回镇时,子昂遇见了万全。他知道万全还为得不到顺姬对他有想法,但他还是希望他能阻止日本人在这里改水田。万全不屑道:“我知道,他们是从依兰过来种地的。他们都是当过兵的,手里可有家伙,你别惹他们,惹他们就是惹北营。”接着又说:“日本人开始往咱这移民了,先是些老兵,完了就是老百姓,依兰那头已经去不少了。他们来就也是种地,跟咱不犯事儿。”
子昂更加感到危机,对万全说了依兰株式会社的事。万全好象有事急着走,说:“到时我跟田中太久说说,就说咱家的地自个儿用,不想卖。”接着又说:“别人家的,咱就别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是个日本人咱就惹不起,谁让咱亡国呢!”子昂焦急道:“别人家跟咱也有关系。咱油坊得用豆子,要是日本人把这都改水田,那咱在这片儿可就收不着豆子了,用豆子就得全从外面买,那费用可就太大了。”
万全这才认真起来,心想,子昂虽然对他身边女人守得紧,但对他们这些哥哥花钱还是很慷慨,便说:“也是啊!那这事儿和俺哥几个还有关呢;俺们花你的钱,可都从豆子里榨出的!他奶奶的!”但又一脸无奈道:“我听田中太久唠过,这伙日本人好像是奔着东条敏夫来的,反正他们不是一般庄稼人,田中太久还让我帮着照看他们呢。”想了一下又说:“这样,咱先保点儿是点儿,其它事儿咱走一步看一步吧。”子昂很沮丧。
之后,子昂继续留意那伙日本人,眼瞅着那片地里盖起了房子,外形竟很象北平城内随处可见的四合院,占地约两亩,一圈房屋姑且能住好百十口人。再之后,入冬的第一场雪降落了,虽不很大,但本就没了生机的田地还是被雪覆盖了,只有那四合大院的烟囱里飘出幽灵般的炊烟。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便不再理会那缕缕幽灵了。天没下雪时他还觉得时间宽松,一见雪下来,气温也降了下来,立刻感到大年又将到来,他得继续为哥哥们备好购年货的钱,自然少不了村妮和香荷的姐姐们。山庄里的人家虽然不用挨屋去送,但也得一并购回年货,以供各屋过年使用。
他还有更放不下的事情,年前必须得再去一趟牡丹江。母亲已经提醒他两次了,让他年前去看望一下大姨母,问问有没有子君去牡丹江的消息。他还要去掖河找芸香的弟弟、妹妹,连同罗家的人都接到他山庄来过年,最好他们此后就不离开他的世外桃源了。他还曾对假扮道人的乔志恒许过的愿。总之,要办的事情很多,只是这阵一直和父亲闹不和后,心里也焦躁。眼下见父亲执意不想与他缓和,索性不管父亲怎么想了,要办的事情都赶在年前一并都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