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今日,完全是在自作自受。
这句大逆不道的犯上之语就这么轻飘飘的从太子的嘴里说了出来。
这个畜生!
皇帝气的手都在发抖,死死的捏住扶手上的龙头,眼睛里泛出猩红的血丝。
“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太子抬眸看着他,缓缓的勾起唇角。
“这个嘛,就不劳父皇操心了。”
他踩着猩红的地毯,一步一步的向着自己愤怒的父亲走去,语气轻松,似是在话家常。
“父皇最近的咳血之症如何了?您把那些染血的帕子都丢进火盆里做什么,您是怕别人知道您快不行了?讳疾忌医不可取啊父皇。”
“试药,你是怎么动的手脚?”
皇帝一字一顿道,额头的青筋暴跳,分外的狰狞。
太子走到了他面前,沉默了一瞬,旋即轻笑。
“瞧父皇您说的,怎么能怀疑儿臣的一片孝心呢,那般苦的汤药,儿臣可是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就喝下去了呢,只不过嘛······”
他顿了一顿,微微挑起唇角。
“儿臣试药的时候换了一只银汤匙而已,父皇,这不是您当年在皇爷爷病榻前侍疾时耍的手段么,怎么过了几十年,您就都给忘了?”
皇帝因为怒气而泛红的脸一瞬间褪去全部血色。
“你,你怎么知道······”
太子满意的看着皇帝彻彻底底暗下来的眼神,笑了笑。
“儿臣还知道,父皇你当年为了除掉功高镇主的镇国公沈如松,生生的把一个谋逆的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灭了他满门,逼的裴然的生母沈贵妃投缳自尽,这场戏,你演的太投入,以至于到最后,是真是假,你自己都分不清了。”
“你住口!”
皇帝挣扎着站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朕现在就杀了你!”
他奋力的挥落桌子上的青墨茶碗,喘着粗气狠狠的盯着太子,一双眼睛瞪的血红。
太子神情丝毫未变,唇边仍是带着那一抹闲适轻松的笑意。
“父皇,忘了告诉您,您的黑龙卫已经被儿臣的人控制住了,所以现在,您就是把这殿里的东西都砸光,也不会有人进来替您杀了儿臣的。”
皇帝的身形有些摇晃了起来,撑着桌子的边角,死死的咬着牙关。
他的皇位,的确得来的不光彩。
这些年,为了守住这个位置,他也葬送了许多人,也牺牲掉了许多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美好情感,可到头来,又换来了什么呢?
换来的是自己的儿子将踏着他这个父亲的尸体登上皇位!
他看着太子那张与自己年轻时分外肖似的脸庞,心下血气翻涌,一口淋漓的鲜血喷薄而出,顿时染红了他身上绣着团龙云纹的明黄锦袍。
“父皇可得多多保重啊。”
太子似是没有看到皇帝摇摇欲坠的身体,仍旧自顾自的说话。
“我可是给您下了一剂猛药才让您能有机会重新开口说话的,看在儿臣这么贤孝的份上,您还是不打算告诉儿臣虎符和玉玺的下落吗?”
皇帝紧紧的抓住胸前的衣襟,忍住喉头的一抹腥甜,盯着太子,嘶哑着开口。
“朕不会把东西交给你,你就算坐上这个位子,没有虎符和玉玺,也终将是名不正言不顺,你苦心筹谋的一切,注定会成为泡影,而裴然,他才是这个皇位,真正的继承人!”
太子直直的迎上的他的视线,缓缓的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眼神冰冷,寒光如刀。
“父皇,儿臣给过你机会了,你却不珍惜,既如此,儿臣只好请您大行一步了,您放心,很快,我就会把那个所谓的真正继承人,送下黄泉,好好服侍您的。”
手心紧紧的攥紧,皇帝的嘴唇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气的青紫,一张脸毫无血色。
有两个黑影在殿中悄无声息的出现,一左一右的挟制住皇帝,捏住他的下巴,塞进去了一颗小小的药丸。
皇帝在最后的意识丧失之前,隐约看见太子在他的身前撩袍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
“父皇,一路走好。”
几乎是一息之间,记忆里已经落了灰的片段翻涌而出,他脑中瞬息闪过他的父亲离世前,他也是如太子这般,跪与父亲的脚下,神情肃然的磕头。
父皇,一路走好。
他的心底泛起了无边无尽的悲凉。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轮回报应之说,原来,这一切,真的是我在自作自受。
这一场大梦,终将是要醒了。
“铛,铛,铛。”
无形的波纹在空气中波荡,一圈圈传向了宫外,钟声阵阵,一共响了九下。
九五至尊。
这代表着,天启皇帝,驾崩。
温泉山庄。
贺之简一身素色衣衫,立于湖边的柳树下。
眼下正是三月,漫天的柳絮纷飞,落在了他的头发与眉间,似是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霜雪,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被轻絮笼罩,渐渐凝成一个雪白的影子。
远处有一个裹着银鼠皮披风,带着轻纱兜帽的女子也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贺之简的背影出了许久的神。
身旁柳树的枝桠上,有一只乌鸦突然扑楞着翅膀飞走,这不大不小的动静让那女子蓦地回过了神来,她看着仍旧是一动不动的贺之简,咬了咬唇,缓缓的朝他走了过去。
贺之简听到了动静,却没有回头,他就那样的站着,仿佛是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木雕。
“陈小姐,我的伤并无大碍,你不用再来了。”
陈明玉听着这木然的声音,缓缓的蠕动了一下嘴角。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之简的肩膀微微抽动了下,侧首向她看过来,眼眸中带了一丝丝的讶然,却没有回答这陈明玉这无头无脑的问话。
陈明玉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微风吹拂起她耳畔的一缕发丝,连带着她的接下来说出的话一起,轻忽的近乎空灵。
“你不是喜欢她么?你明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信任你,她又怎么会毫无防备的落进别人的陷阱里?在宫门外,她险些被刺客杀死,你可知道?”
贺之简微敛了眼眸,无声的笑了笑。
“原来,你都知道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明玉攥紧了袖口,一字一顿的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莫名的颤抖。
在灯会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贺之简真正的心意了。
女子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总是格外关注,分外敏感的。
贺之简虽然把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可是他看向顾无忧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那眼神,就是自己看向贺之简时候的眼神。
那种偷偷恋慕,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唯恐对方反感就会远离自己,这种种的怯懦和担心,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原来,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只可惜,你喜欢的人,却不是我。
她暗自神伤了很久,也想过就此放手,可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心。
她的心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喜欢贺之简,她想成为他的妻子,和他共度余生。
于是她自我妥协了。
她把希望寄托与顾无忧和裴然的成亲之后,贺之简应该会彻彻底底的死心吧。
那时自己再带着满腔的情意嫁给他,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终有一日,他会看到她的努力与真心的吧。
他也会慢慢的喜欢她的吧······
“子寒被劫的那天,其实,我也在场的,我原本是想悄悄的把贺礼放到你的房中就走的,可是却又忍不住去了马场,想看你一眼,可是,我却看到了你挥退了护卫们,放了两个黑衣人进来,任由他们绑走了子寒,然后,你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毫不犹豫的朝自己的头上打去······”
陈明玉眼角有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到了唇边,苦涩难言。
“那一刻,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咬住了自己的手背,才让自己没有叫出声来······”
她猛的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提高了语调。
“顾姐姐对你有恩,若不是她,你又岂能有今日的风光?难道,你就因为得不到她,所以怀恨在心,蓄谋报复吗?”
贺之简缓缓的移开了目光,良久,缓缓的说道:“我只是要诱她进宫,刺杀的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诱她进宫?你为什么······”
陈明玉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着贺之简平静的面容,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你,你竟然投靠了太子?!你难道不知,他与临安王之间势同水火,顾姐姐落到他手上,不就成为他威胁临安王的筹码?若是一朝事败,难道太子不会杀了她泄愤?就算太子夺位成功,也不会饶了她的性命,你这是害惨了她!”
“不会的。”
贺之简淡淡的说道:“太子不会杀她,相反,还会让她当皇后,成为全天启最尊贵的女人。”
皇后?!
陈明玉已是震惊的说不出话。
太子竟然对顾无忧起了这般的心思?!
那临安王殿下怎么办?
夺妻之恨,哪个男人能忍?!
“你知道顾姐姐是属意临安王的!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太子到底许了你什么样的好处?让你可以连良心都扔了不要!”
面对陈明玉又惊又怒的眼神,贺之简的神情温润如旧,他重新背过身去,只留给陈明玉一个单薄的背影。
“我会为太子殿下起草即位诏书,而太子殿下,许了我右相之位。”
右相?!
那可是仅此于左相谢正安的高位,真正的位极人臣!
平常人要爬到这个位置,就算是运气奇佳,也得熬个二三十年的资历才行,而贺之简,不过及冠之年,就一步登天,这在天启建国以来,也是闻所未闻的!
陈明玉呆了许久,低低的说道:“这样的条件,难怪,连你也会动心······”
她藏在披风下的手缓缓的攒起,直到掐出了血印。
“妾的蒲柳之姿,却是配不上贺丞相的年轻有为,我们两个的婚事,就此做罢吧。”
贺之简沉默了半响,并未回头,淡淡的说了一个字。
“好。”
也不知是不是有柳絮飘到了脸上,陈明玉只觉得眼眶酸楚,视线已是模糊一片。
“告辞。”
她倏地转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逃也似的跑开,远远的消失在了拐角处。
贺之简仍如初时那般的站着,看着柳絮飘飞的湖边,轻轻的唤道:“派人去威远将军府外盯着,若是淮安郡主或是陈小姐要进宫,一定要拦下。”
“是。”
隐秘处侍立着的一个身影颌首恭敬应道。
皇宫。
同样也是一个烟波浩渺的湖边。
顾无忧被人严严实实的裹着绣着金线彩凤的云锦披风,坐在大红锦垫铺陈的轩台之上,身后有两名身着轻薄纱衣的侍女,端着瓜果香茶等物,垂眸敛目的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顾无忧也不说话,她就那么懒懒的窝在那里,百无聊赖的盯着湖面上的两只天鹅,剔透如玉的脸上隐隐有着几分苍白。
太子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似乎是美好而又静逸的画面。
他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
“太子殿下,给人下药,这就是您一贯的待客之道么?”
顾无忧开口道,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没办法,谁让小阿重你,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呢?”
太子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满目是笑。
“不过就是让你手脚无力而已,你放心,在大婚之前,我是不会对你有什么越轨之举的。”
大婚?
这变态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顾无忧挑着眉,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怎么太子殿下对自己兄弟的女人,这么的执着吗?死了一个,又找一个。”
太子渐渐的走到她面前,缓缓的低下头去,脸上的笑容完美的无懈可击。
“你说错了,我执着的,只有你一个。”
顾无忧冷冷的瞪视这着他,说道:“不要装出这样一幅情深的样子,我瞧着恶心,你真正的打算,是逼着裴然起兵生乱,然后你再名正言顺的以讨逆之名令各地守军勤王,到时,你既不用担着一个残害手足的恶名,又可以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可谓一举两得,我说的可对?”
太子静静的看着她,伸手替她拂去吹到脸颊上的头发,语气突然变得正经了起来。
“我曾经发过誓,要把属于他的一切全都夺过来,现在,就只差一步了,只要再得到你的心,我就真正的成功了。”
顾无忧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无力的摇了摇头。
“你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