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寒看着顾无忧越来越弯的嘴角,虽然不知道她在乐什么,也跟着一起傻兮兮的笑了起来。
贺之简看着她们二人,只觉的心头的阴霾稍减,唇边也有了一丝柔和的笑。
“贺兄!快过来吧。”
远处有个学子在向他招手。
这个人叫赵淮,是无心堂的一个寒门学子,读书十分的刻苦上进,也很是有几分才华,同贺之简关系一向亲近。
贺之简同顾无忧她们道了别,快步走到了队伍里,排到了赵淮的身后。
“贺兄,我这心里可真是愈发的紧张,这会子只觉得脑子都一片空白了。”赵淮叹着气说道。
“你就只当是一场寻常的考试便罢了。”
贺之简微微笑着安慰他。
“这会子想太多,也是无用啊。”
“也是。”
赵淮勉强的笑了笑,看着贺之简,却是神情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贺之简只当他是紧张太过,也没有多想,只多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不多时,钟声想起,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春闱第一场正式开考。
学子们鱼贯而入,在接受了严格的搜身之后,进入了一个个的小隔间之中,等待考题的发下。
考题是直到开考的前一刻,才由禁军护送着,从国子监送到贡院来。
包括裴然在内的一众考官,事先也并不知道当天的题目是什么,这也是为了防止考官和考生提前勾结,泄露考题。
贺之简端坐在书案前,一手轻抓着袖子,有条不紊的磨着墨。
这场考试,对他来说,同以前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并无多少紧张之感。
他只是仍旧想着太子之前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太子真正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拉拢自己,对付临安王?
自己一个毫无根基的书生,就算是中了状元,对他东宫来说,也是无足轻重的呀?
还有,自己倾心顾无忧的事情,从未对人说起过,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难道,自己的身边,已有人暗中成为了太子的眼线?
贺之简想起一直跟着自己的那个小书童,拿着墨条的手微微一顿。
他无意间曾听人说过,小书童最近手头似乎格外宽裕了起来,三天两头便托人捎东西回家。
他只当是一些上门求字送帖子的人给小书童的赏钱罢了,也没有放在心上过。
可是现在想来,这书童,还真是有很大的嫌疑。
有谁能这般了解自己的脾性心思呢?
又有谁清楚自己与温泉山庄和无心堂的关系呢?
还有谁知道顾重就是顾无忧呢?
除了这个跟随自己多年书童,他还真是想不出有别的人来。
贺之简眼神微黯。
这些年,他已是把那小书童当做弟弟一般关心照顾,得了顾无忧的帮助,有了银钱之后,自己也不曾亏待过他。
却不想,他却还是背叛了自己······
罢了,人各有志,缘尽于此吧。
贺之简轻轻的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墨条,拂下挽起的袖口。
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白色里衣的内侧,似乎沾上了什么墨迹。
他素来爱洁,便重新挽起袖子,把里衣拉了出来,看个究竟。
这一看,便是脸色巨变。
里衣的内侧里,用他惯常写的隶书,写着史论五篇题目和简易论述。
以他的直觉来看,这必是今日第一场的考试题目和要义!
他已是能猜到接下来事情发展的方向了。
待考试结束后,定会有一个知情人跳出来揭发他舞弊。
而他就会被人赃俱获,百口莫辩,死无葬身之地了!
还有,裴然也会被拖下水,难逃一劫。
他与无心堂的关系,定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而他的住处,也定会搜出许多与临安王一派的书信等铁证来。
临安王身为主考,却为了收买人心,结党营私,泄露考题,勾结舞弊,这犯了天下学子的众怒,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到时御史弹劾,皇上震怒,临安王只怕会被投到诏狱,夺爵问罪!
贺之简的心头狂跳,徒然的明白了太子真正的意图。
太子拉拢不了他,便要了他贺之简的命,同时也要裴然,再也翻不了身。
太子之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根本就是明明白白的威胁。
就算自己识破了这个局,如果他敢说出来,那么自己对顾无忧的那点心思,必会被添油加醋的捅到临安王那里去。
到时候,自己又有何面目面对顾无忧,临安王又怎么会放过觊觎自己未婚妻的人?
这还真是算无遗漏,好阴毒的手段!
贺之简深吸了一口气,掌心里布满了冷汗。
既然太子一切都安排的如此周密,那想必那个站出来揭发自己的人,也定是和自己有关联的。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抬起了头,却正对上对面隔间里赵淮复杂莫名的视线。
赵淮见贺之简突然朝他看过来,吓的赶紧勾下了头,手忙脚乱的摆弄着自己的笔墨。
竟然,是他?!
刚才两人的眼神相撞,贺之简便已是瞬间明白了过来。
赵淮同他是好友,又同在无心堂讲学,由他来揭发,自然是比旁人更为可信的多。
连他也背叛了我。
我贺之简做人,便是这般的失败么······
贺之简苦笑了两声,微闭了眼睛,靠在了椅背之上。
眼下他已是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就是我最终的结局么?
他想起刚刚顾无忧的灿若朝阳的笑脸,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你为我准备的庆功宴,看来我是吃不到了······
他忽然想到,如果裴然出事,那顾无忧会如何?
伤心难过,还是拼了性命千方百计的去营救?
一个不慎,只怕连她自己也会被牵连进来。
不,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就这样发生!
我得不到她的心,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不想从此再也看不见她的笑容······
他猛然的睁开了眼睛,起身站了起来。
巡视的副考官看见他,顿时蹙眉喝道:“马上就要公布考题了,快坐下,不许随意走动!”
贺之简置若罔闻,打开隔间的门,走了出来,对着正堂上首跪下,扬声说道:“殿下,诸位大人,此次考题已然泄露,请诸位考官现场另拟数道题目,抓阄更换考题!”
考场里本就是寂静无声,他的声音顿时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考生临场要求更换考题?!
这在天启国开国以来,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人是不是疯了?!
也有不少人认得贺之简的,惊讶过后,脑中却是飞快的盘算开了。
贺之简作为秋闱的头名,状元的大热候选,自然是众多势力拉拢的对象,没准,他是知道了什么内幕消息也说不定。
若是真的如他所说,考题泄露了,那我们还考个什么?不是白白的浪费时间吗?!
不如就在众人监督之下,重新换了考题,光明正大,公平公正,谁也不吃亏。
于是,当下有许多人都站出来跪到贺之简的身后,齐声要求现场更换考题。
几位国子监和礼部的大人们皆是面面相觑,惊诧莫名。
这种情况,还真是头一次见。
“殿下,我看还是先把这个搅乱考场的学子关押起来,细细审问过后再说吧?”有人提议。
裴然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了看场中跪这的一众学子,却是淡淡启唇。
“时辰已到,不可耽误,若是科场生乱,可是会酿成大祸,眼下,就先更换了考题,等考试已毕,再来提审相关人等,查清事情原委。”
众大人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得照着裴然的吩咐,去商议更换考题的事情了。
裴然看着贺之简远远的身影,眼神却是凝重了起来。
贺之简从不是个冒失的人,他这么做,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确定了考题已然泄露。
考题泄露,罪名可不小。
这当然是冲着自己这个新任的主考官来的。
是谁要陷害自己。
这个答案一点儿也不难猜。
太子,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才是皇室尊贵荣耀背后的残酷。
就算是手足兄弟,也一样是明枪暗箭,冰冷无情。
裴然微微沉吟了会儿,叫来人吩咐道:“立刻去告知顾重,让他带着人将大名府整个的搜查一遍,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有任何形迹可疑的下人和书信,马上扣押起来。”
“是。”随从领命而去。
“搜查大名府?”
穿着一身松绿常服的顾无忧正闲适的窝在裴然的椅子里晒太阳看账本,听说了这件事后几乎是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定是考场里出事了!
历来主考官最容易被人诬陷什么?
买卖考题,私相舞弊啊!
裴然既然如此吩咐,那肯定是认为这大名府也有了内奸,肯定在什么隐蔽的地方放了什么要紧的书信,一旦事发,就会人证物证俱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样的桥段,发生的还少吗?!
“永清,立刻将衙门里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按着名册清点人数,连个扫地的奴仆也不能漏!”
“是!”
顾无忧摸着下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踱着步。
那内奸会把东西藏在哪儿呢?
书房有亲兵把守,就连打扫的都是裴然的心腹,是不可能让人能混进去的。
既要隐蔽,又不能太隐蔽,要不然,真挖地三尺的埋起来,朝廷来搜查的人又怎么会发现?
会是哪儿呢?
顾无忧沉思着,无意间看见了洗衣房的婢女端着木盒,在往各处送洗净熨烫好的衣物,忽然心头一动。
难道,会是在那儿?
裴然的衣物间里,一个掌管衣饰的嬷嬷被人押着跪倒在鼓舞哟的面前,慌得面无人色。
“奴婢,奴婢冤枉啊,奴婢实在不知,是谁把这些东西藏在这里的呀!”
顾无忧翻了翻桌子上的几封书信,俱是一些学子向裴然表忠心的慷慨陈词,还有国子监和礼部一些官员密信,都是与考题有关。
这些东西若是由朝廷的人搜出来,呈到皇上那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你不知道?”
顾无忧眼里带了几分冷意。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逃?”
“奴婢,奴婢是想起家中的孙儿早起病了,心中挂念,所以才一时心急······”
顾无忧打断了她的话。
“搜她的身。”
押着她的两个仆从答应一声,不顾那嬷嬷的尖声喊叫,把她死死的按在了地上,里里外外的搜了个遍。
顾无忧看着从她身上搜出的一袋金叶子,拿起来瞧了瞧。
做工精细,成色上等,便是寻常的金铺里也没有这么好的货色,她一个奴婢,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那嬷嬷看着金叶子被搜出,脸色顿时灰败一片,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一袋金叶子,就让你卖了主子?”
顾无忧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带下去,严加审问!”
因着裴然临场果断换题,得以让此次的春闱顺利的进行,从而,也化解了一场无形的危机。
贺之简的书童还有大名府的那个嬷嬷,因为裴然身份敏感,所以,被刑部提审了过去。
只是,那两人才刚刚到刑部的第一晚,就莫名其妙的畏罪自杀了。
死无对证,自然就查不出那幕后的指使。
幕后的指使是谁,皇帝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心里已是有答案了。
太子!
他们兄弟如何相争,他并不想管。
自来强者为尊,什么兄弟友爱互帮互助,那都是虚伪可笑的妇人之仁!
他当年也是从血雨腥风的夺位硝烟路上闯过来的,手上也沾过亲兄弟的血,自然也明白这其中是多么的冰冷残酷。
只是,再如何争,也不能危害到江山社稷,动摇国之根本!
春闱,是为天启挑选栋梁之才,是关系到整个天启国的未来!
身为一个储君,眼界竟然这么小,将来还能有什么作为!
他双手撑在书案上,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张口就想让人把太子叫过来狠狠的训斥一番。
可话还未出口,就感到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胸中血气上涌,喉头腥甜,竟是生生的吐了口血出来。
宫人们大惊失色,连忙围了上来,将他扶住,慌张的去喊太医。
朕,朕这是怎么了?
皇帝紧紧的捂着胸口,没来由的涌起一阵恐慌。
不,朕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似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但还没稳住一瞬,却已是身子一软,直直的倒了下来。
大名府。
顾无忧看着从刑部送回来的那小童和嬷嬷的尸体,有一刻的静默不语。
那尸体上已是遍体鳞伤,惨不忍睹,可想而知,他们遭受过怎样惨绝人寰的折磨。
刑部的人说,还要将他们的尸首悬在菜市口示众,也好给世人一个警戒。
顾无忧并不会圣母心发作,去可怜他们,他们有这个下场,的确是他们自己自作自受。
只是,如果这次,被他们背后的黑手得逞了呢?
那下在诏狱里,被人折磨的,会不会就变成了裴然?
“殿下,是不是我们不去争,也不会有人放过我们?”
“不争,便只有等死。”
裴然微敛了眼眸,握住了顾无忧的手。
“害怕吗?”
顾无忧仰头看他,脸色微微有一丝苍白,眼神却是一点一点越来越坚定。
“我说过,是我选择要跟着你的,若是真的因此而丢了性命,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没本事护不了自己的周全,不能怪你。”
裴然低头凝视着她,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变得异常的柔软。
“我也说过,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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