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正殿。
冬日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虽不炽烈,却也让人感到了难得的温暖和煦。
裴然半躺在软榻上,正由内侍服侍着喝药。
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他的眉心微微蹙着,似是因为那药实在是苦涩难咽,有些抗拒。
这幅这样子倒是让皇帝想起了他小时候喝药的样子。
那时候,小裴然最怕的就是喝苦药,每次都要沈贵妃取了腌渍的蜜饯哄上许久才能让他喝完。
沈贵妃······
皇帝的目光微微一黯。
他冷酷无情一生,唯一将真心交付过的就是沈贵妃了。
所以,当他知晓沈家谋逆的时候,会暴怒的几乎失去了理智。
连这个原本最喜爱的小儿子也由此被厌恶至极,任他一个幼小的孩子在这踩高拜低的深宫里自生自灭,自己再无半点过问。
他抬着眸,重新打量着这个被他冷落了许久的儿子。
如今长大成人的裴然,剑眉凤眼,挺鼻薄唇,隐隐已有几分迫人的气势,生而就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如果,当初沈家没被自己抄斩,不出意外,裴然才会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继承者。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
就算他不愿承认,可也没法否认,裴然才是他这几个儿子当中,最出色的那个。
当年,自己处置沈家,是不是太过急躁了呢······
皇帝心中一惊。
难道,是我错了?
不然为何这么多年,我总是会想起沈家的那些人······
不不不!
沈家谋逆,铁证如山,绝不会错!
我绝不会错!
他的目光冷了冷。
“那日,你为何突然出现在东宫后殿?”
裴然已是喝完了药,正接了内侍递过的茗茶漱口,见皇帝突然发问,便搁下了手中的青花瓷盏,微微挺直了腰身,颌首行了礼。
“回父皇,儿臣实有急事要与太子商议,事关整个京都的安危,一时之间,就顾不得规矩礼仪了。”
“整个京都的安危?”
皇帝狐疑的眯起了眼。
“何事?”
裴然脸色有些凝重。
“从数日之前,京都城内,陆陆续续有伤寒的病患发生,初步推测,是从流民堆里爆发的感染,只怕,是瘟疫。”
瘟疫?!
皇帝惊的面色都有些发白。
“眼下是隆冬,如何会爆发瘟疫?还有,为何从来无人报朕!”
裴然低垂了眼眸,冷静说道:“早在数月之前,大兴便已有疫症的发生,大兴府君陈明金数十次奏报,朝廷均无回应,原本,疫区离京都尚远,但就是因为没得到及时救治,流民又四处流窜,所以才会危及到京都周遭。”
数月之前?!
那不就是自己因病无法临朝的时候?
皇帝气的一拳砸到了桌子上。
“来人,给我彻查,到底是谁扣下了大兴的奏折!查出来,立马处死!”
“父皇。”
裴然的语气依旧冷静无比。
“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陈明金已从京都带了大批的医生和药材自行先去救治了,有位神医,通晓防疫之法,大兴的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儿臣向父皇请命,京都的防疫救治就交给儿臣吧,只要好好推广那防疫之法,京都一定会平安无虞!”
皇帝看了他半响,眉头缓缓的舒展开来,微微点了点头。
“既有先例,那就且让你去试一试,朕会发下谕旨,让朝廷各部全力襄助与你,你可,切莫让朕失望!”
裴然拱手行礼,神情清冷肃然。
“是。”
顾无忧早在随裴然离开东宫的时候,就趁势换了宫人的衣服,由裴然暗中安排的人护送着,回到宁国侯府了。
她那日入宫时,原本是说过当日便回的。
却没想到一去便是三四日没了音讯,永清她们心下着急,去了大名府打探消息,却是又得知了连裴然都好几日未曾离宫,也无消息传出。
难道,是他们在宫中出了什么事不成?
大家正忧心如焚时,却意外的看到了顾无忧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这可真是喜从天降。
“姑娘,你若是再没信儿传出来,我就要卖身进去宫女,去找你了!”小春摸着眼角的泪花说道。
“快别,你长的这么水灵,万一被皇上看中了,说不定,我以后还得管你叫娘娘呢!”顾无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打趣道。
大家都笑起来,小春不好意思的扭了脸道:“人家担心姑娘,您倒还拿我取笑起来。”
屋里热热闹闹的笑到了一处,连日来的乌云压顶的压抑气氛总算是一扫而空了。
永清却还是有些担心,微蹙了眉头问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竟能困住你这么多天。”
顾无忧落了座,接过永宁给她新沏的一杯洞庭碧螺春,掀盖闻了闻茶香,挑眉说道:“这次,是我大意了,掉了别人的坑,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她微微抿了口茶,语气悠然。
“小春,去把上次发售的太子的十二金钗图送去立春坊,请了人照着模样画十二幅春宫图,怎么香艳怎么来,然后印上一千份,放出消息,限量发售,把价钱炒高,等名气响了,再搞个拍卖,按照编号,价高者得,可明白了?”
小春眨了眨眼。
妈呀,春宫图······
看来,这回那位太子殿下是彻底的把姑娘得罪了。
立春坊的春宫图,限量,拍卖,再加上无心堂的名头,这不火才有鬼呢!
京都有钱人平日里可都是无聊的要命,最是喜欢猎奇刺激的事情了,就算不曾标注太子的名字在上面,可见过太子的权贵,又有几个认不出来的?
太子的女装,太子的绝版春宫图,真是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的激动啊!
不去买一份瞧个新奇,对的起自己心中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吗?!
不就是钱么,爷有的是,给你啊!
这么毫无顾忌的拿太子来赚钱。
这天下有胆子这么干的,还真就只有咱们姑娘一个了。
她在心里默默为太子鞠了一把同情泪。
因为依照她了解的姑娘素日行事风格来看,姑娘一旦被激怒,那就代表着有人要倒大霉了。
春宫图,估计还只是个开胃菜而已。
门口忽然响起些争执的声音。
“你们让我进去,大小姐回来,我身为管事嬷嬷,自然要去她跟前伺候着,你们这么拦着我,是什么意思,是不把侯爷的吩咐放在眼里吗?”
顾无忧放下手里的茶杯,微微抬了眸。
“这是谁?”
小春皱了脸说道:“是侯爷亲自送来的管事妈妈,姓安,说是您年纪小,院里不能没有个长辈安排的人照看着,您又不在,我们也不能直接驳回,只能把人留下,也没让她进屋,一直在外偏房呆着。”
顾安城?
这次,终于忍不住也要插手了么?
孙氏在自己这里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不但留下的嫁妆被收回,连经营多年的铺子人手,也被自己连根拔起,又如何会不恨?
看来,这是要另辟蹊径,从规矩孝义上对付自己,卷土重来啊。
顾无忧半眯起了眼睛,凉凉的一笑。
宁国侯府要给自己送一个管事妈妈,这倒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若是顾无忧不收,理亏的便是她。
只不过,一个管事妈妈,就想拿捏住自己。
是不是太天真呢?
顾安城亲自送来的,不就是想给那位安妈妈长脸面仗腰子,让自己不能轻易打发了她吗?
那又如何,再有脸面,在我顾无忧这里,也是一钱不值。
“请这位安妈妈进来吧。”顾无忧理了理裙角,悠悠说道。
不多时,小春领着一个穿着素灰色衣裙的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个子高瘦,梳着一个规规矩矩的圆髻,插着一支明晃晃的赤金如意簪,倒是十分的干净利索,进来便跪与地上恭敬行礼。
“给大小姐请安。”
顾无忧并不急着说话,只是慢慢的品茶。
那妇人见顾无忧并不叫起,眼底微微有些讶色,跪了半柱香的功夫,终究是有些忍不住,微微抬了头,出声唤道:“大小姐?”
“嗯?”
顾无忧这才像是看到她了一般,笑了笑。
“安妈妈有事?”
安妈妈:“······”
你看不到我还跪在这儿吗?!
这是几个意思?
下马威?
她以前一直在顾安城领兵驻军的地方,替其管理外宅,极是有威信,莫说是一般的宁国侯府下人,便是一些庶出的小主子见了她,那也是毕恭毕敬的。
这次从外宅上被顾安城遣来做顾无忧的管事妈妈,她原本心中还是不大乐意的。
这位大小姐可邪门的很,灾星一个,可别把霉运传给自己才好。
至于顾无忧让孙氏也栽了大跟头的事儿,她把其归结与为孙氏太过大意疏忽,太过急切的缘故。
不过一个孤女,性命前程都捏在孙氏的手里,想怎么整治,慢慢来就是了,越急,可就越容易出错了。
不过在外院的这几日,她的不乐意已变成了满心的兴奋了。
这满院鎏金滴翠的富贵气息,连个大小姐身边的婢女都是锦衣玉食,插金戴银。
还莫说大小姐的那位乳娘黄嬷嬷,啧啧啧,那日子过的,跟个富贵人家的老封君似的,穿的用的,都快让她嫉妒的红了眼。
这位大小姐,对下人,可真是豪气啊!
看来,是攒了不少私房了。
自己既然来做了她的掌事妈妈,看在顾安城的面子上,她也得对自己敬上三分,等把她拿捏住了,这富贵日子,自己迟早也是能过得的!
这果然是个肥差!
只是没想到,这才第一次见顾无忧,她就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没脸。
这满院的婢女仆从可都看着呢,若是自己被这娇娇弱弱的小主子的气势给压下去了,以后还怎么在这院里立威?还有谁会把自己当回事?
自己代表的可是顾安城的脸面,哪能就这么被她唬住?
想到此,她的腰杆都直了不少,微微抬高了声音笑道:“大小姐,侯爷打发奴婢来伺候您,奴婢以后一定会尽心竭力,把这院中给您整治的妥妥帖帖的,请大小姐放心。”
顾无忧微微一笑。
“叔父亲自挑的人,自然是妥当的,如今我这院里,新进了不少粗使下人,正是发愁没个人来教导他们的规矩仪礼,可巧安妈妈你便来了,以后,就接着在外偏房住着,替我管束一下他们吧。”
安妈妈脸上的笑僵住了。
在外偏房住着,管束粗使下人?!
她几时做过这般低等的差事?
这么明目张胆的打脸,当真是连顾安城都不放在眼里吗?!
她忍了忍心中的怨气,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
“大小姐的安排,原不该辞,只是侯爷千叮万嘱,要奴婢伺候好您的衣食起居,提点好您的规矩仪态,您如今却把奴婢放到外偏房去,这叫侯爷知道了,岂不是寒了他的一片慈爱之心?”
果真是顾安城亲自选的,这口才果真是顺溜啊!
顾无忧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叔父送你来,是伺候我的,可不是来做主子的,怎么,嫌外偏房简陋了?是不是要我把这正房都让给你,才能体现出我这做晚辈的一片孝心哪?”
安妈妈额头冒出汗来,跪在地上的膝盖越发疼了起来。
难怪夫人也在这位大小姐这里栽了跟头,她这根本是油盐不进,毫无所惧啊!
“大小姐明鉴,奴婢绝无此心哪!”
安妈妈能混到外宅掌事的地位上,也自然不是那沉不住气的,眼下见不能压下顾无忧,便立刻换了策略。
不管怎么样,必须得先留下来再说。
至于以后的事,慢慢图谋就是。
“奴婢愿意去外偏房,任凭大小姐吩咐。”
顾无忧笑了笑。
“安妈妈果然是个伶俐人,小春,带安妈妈过去吧,可别轻慢了。”
“是。”
小春走到安妈妈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笑道:“安妈妈的规矩就是学的好,现在还跪着呢,快请起吧,外头还有一堆的事儿等着安妈妈去照料呢!”
安妈妈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憋闷难言,可眼下她什么也做不了,只得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起身跟在小春后面退了下去。
顾无忧看着她有些踉跄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说道:“永宁,这位安妈妈既然是管着粗使下人,那就该做出个榜样出来,给人瞧瞧才好,要不然,这初来乍到的,可怎么服众呢?”
永宁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来。
“姑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永清看了自家妹妹一眼,问道:“你都知道什么了?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永宁和顾无忧相视一眼,齐声笑道:“不知道就对了,哈哈。”
永清的脸黑了黑。
“永宁,你也学坏了。”
顾无忧笑道:“学坏了才好呢,对付坏人,可不就要用坏法子?”
“姑娘说的对!”
永宁拍手笑道:“跟好人才讲理,看到坏人,得比他更坏上十倍才好呢!”
永清依旧黑着脸。
为什么我还是听不懂······
安妈妈真的是要郁闷的要疯掉了。
不是说好了,是来管束那些粗使下人的吗?
可是为什么,自己反倒每天得第一个起床,去扫院子挑水外加生炉子?!
粗使下人们对自己也没什么敬畏,反倒是在自己干活的时候,嘻嘻哈哈的在一旁看热闹,还不时的指指点点,笑成一片。
“果然是上面来教导我们的管事妈妈,你瞧,那挑水的姿势都与众不同呢,哈哈。”
“哈哈哈,照她那个挑法儿,挑到天黑也挑不满一缸水!”
安妈妈憋了一肚子火,把手中的水桶往地上一扔,喝道:“简直是无法无天!都给我滚下去跪瓷瓦片,不到半个时辰不准起来!”
一群人笑的更大声。
“好啊,那妈妈就先跪一个给我们瞧瞧,也免得我们跪的不标准,白辜负了您的教导啊!哈哈哈!”
安妈妈一张老脸被刺的血红,她知道,若是当真闹到顾无忧那里去,恐怕跪瓷片的还真就是她了!
这哪里是什么肥差,分明就是受苦受难的大苦差!
她心中憋闷到了极点,终于承受不住,两眼一黑,被活活气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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