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审言刚走到宫门口,一内侍从后面急急追来,将他拦下。
“尚书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杜审言略一思量,说道:“本官还赶着去城郊会见希儿,传达皇上旨意,恐怕……”
“太后娘娘说了,此乃懿旨。尚书大人若是抗旨,便是对太后娘娘不尊,这宫门怕是也出不去了。”内侍的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杜审言暗自思忖,便是去看看太后要玩什么花样,也不会太耽误事。他点点头,跟着内侍往康宁宫走去。
太后近来似乎有旧疾复发的迹象,宫中飘满了中药味儿。
殿中是一如既往的幽暗,在这样的环境下,总让人有种压抑的感觉。或许这让太后在面对底下的人之时,气势上更有一分胜算。
“老臣参见太后。”
“来了?”太后扬眉,幽幽问道。
“太后如此紧急匆忙地召见老臣,不知有何要事吩咐?”杜审言依旧客套地问。
“方才议事殿中所报之事,哀家都已知晓。只是不知……哥哥你,作何打算?”太后试探地问,却尽量不表现得那么明显。她并未觉得,自己就这样到了受别人掌控的时候。无论如何,知己知彼,才能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老臣不过奉皇上之命,前去传达圣旨,不知太后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杜审言满脸正气地说。
“哀家并未刻意提起哥哥前往城郊驻地之事,你为何如此急着辩白呢?”太后反问。
杜审言意识到自己失言,便按下心头的急迫,答道:“如今希儿的三万大军驻扎在城门口,朝中已有不少流言蜚语,老臣自然心急,才会一时多嘴。”
“那杜希若当真有此野心,你当如何处理?”太后继续问道。
杜审言抬头看了看太后,拱手说道:“太后多虑了。希儿不过一介武夫,一心为了救回玉莲,才会冲动行事,朝中的流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我杜审言对朝廷忠心耿耿,希儿是我孩儿,又怎会有反叛之心?”
虽然彼此都知道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但谁也不能戳破谁。
太后微微挑眉,笑道:“希儿是哀家的侄儿,哀家自然知道他的秉性,方才那些话,也是身为太后无可奈何要询问清楚之事,方能堵住朝中悠悠众口,哥哥可不要见怪。说起来,希儿杀掉匪军,救回玉莲,等他们回宫,我们的计划便能畅通无阻,可是立了一等大功。”
“哦?”杜审言有些不解地看着太后。“您的意思是……皇后之位?”
“咱们计划多年,这一刻终将到来,不是很激动人心吗?”太后的脸上浮现出冷笑。
“太后娘娘这么讲,是不是有违常理了?如今段家虽然倒台,段氏皇后却依然在位,想要取而代之,仅凭现下对杜家的指控,还远远不够。这后位……”杜审言露出怀疑的目光。即便此刻他最关心的已然不是后位的问题,但对太后能说出这席话,还是有些好奇。她为什么敢如此肯定?还是只是为了安抚他的心?
太后倚着卧榻,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说道:“方才在大殿上,你也听到了,南宫氏在出行路上遭到刺客追杀。我想,你和希儿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费力去除掉一个已经对咱们毫无障碍的女人吧?”
“这是自然!希儿既能挥大军踏平城隍庙,又何须在半路上费这般力气?”杜审言不以为然地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太后的意思。
太后便继续提醒道:“既然不是你我,那你认为,这北朝境内,还有什么人想要南宫氏死呢?”
“这……唯一会对南宫氏起心思的,不过也就是后宫中人,可如今她已然失势,且又被送出宫外,根本就不能算作是后宫中的障碍,何人会蠢到去除掉这没用之人,给自己惹上一身骚?”杜审言自己喃喃自语说道,皱起了眉头。他似乎也觉得这其中有古怪,但又说不出来。
何况,这与皇后有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杜审言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道灵光。
难道?!
太后看杜审言有了反应,嘴角微微上扬,用狡黠的目光看着他,说:“看来哥哥已经明白哀家的意思了。”
“南宫氏出宫是为了和南朝匪军交换玉莲,若是她在路上有任何差池,匪军一怒之下定会用玉莲抵命,如此一来,这后宫中真正的劲敌就消失了……所以说,这次刺杀的根本目的并非要南宫氏的命,而是要玉莲的命!”杜审言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在大殿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甚至还有点得意,毕竟这个南宫苍梨曾经是他们前进路上的绊脚石,有人帮自己除掉这曾经的敌人,也是好事一桩。不过如今想想,若这刺杀当真成功了……
太后点点头说:“玉莲威胁到后位,某些人坐不住了,也在常理之中。这在宫中没办法办到的事,却巧妙的用了一招借刀杀人,就险些成功。虽然是铤而走险,不过若非对方时运不济,恐怕咱们就真得改变计划了。”
“这皇后还真是被逼到绝路了,连这样危险的招数都用上,若是让皇上知道,他的怜贵人是被谁所害……”杜审言冷笑。若这个时候再给湛溪来一点火上浇油,将整个前朝后宫都搅成一锅沸腾的粥,那真是天时地利人和!虽然太后说这些的目的,与杜审言的目的或许有所不同,但他对这一点却毫不介意,因为这对他来说有利无害,太后却不过是在自作聪明……
“剩下的,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出去这一趟,若是能带上一具尸体回来,皇后之位,唾手可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太后也不惮将话挑明了。
“老臣明白了。那臣这就退下了。”杜审言毕恭毕敬地答道,一副服帖的模样。
太后说的,他自然会照做,只是他们要的,已不尽相同。
这做国丈和做皇帝的滋味,不知会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呢?大概就是再也不用作出哈巴狗的模样面对刚才那张阴险的脸了吧?杜审言冷笑了一下,大步离去。
另一边,叶潇领着人一路驾马狂奔,赶到城隍庙。
“大家仔细搜寻怜贵人和安王爷的踪迹。皇上有令,生要见人,死……我不希望听到这个消息。”他顿了顿,竟没能说出口。虽然他想来不用正眼看苍梨,不过对于她这个人,他似乎提不起恶感,加之他知道皇上的心,若苍梨当真有个好歹,对皇上而言不知会是多大的打击。
“是!”众人领命之后,便按照吩咐各自散开,有规律地搜寻起来。
叶潇也跳下马,看着满地血腥,微微皱起眉头。他的目光略微急迫,脚步匆忙,沿着小路边找边走。他心中也在思忖,如果南宫苍梨和安王爷没有死,逃掉之后应当会想办法回宫才是,也就是说,他们要么已经死掉,要么就是——如果他们活着,却没有回宫见皇上,那就是说明,他们没有办法露面——他们被人控制住了!换句话说就是,若是这一种情况,那么杜希就当真是想握着这两个筹码,向皇上摊牌了……
怀着有些沉重的心情走出一段路之后,叶潇蓦然发现前方的尸堆似有异常。
在城隍庙附近,都是几个南朝人尸体中间夹杂着一些北朝士兵的,看得出各有死伤。杜希手下虽然都是精兵,但墨家军的势力也绝不容小觑,区区百余人能够杀死这么多北朝士兵,已足以看出他们的战斗力。但在这条小路上,却几乎都是北朝士兵,横七竖八的一些尸体躺在地上,染红了尘土。
这到底是……
他心中的疑惑刚刚升起,眼前就出现了让他触目惊心的——也是让他足以解惑的一幕。
一个刚直挺拔的背影,浑身是血地半跪于地,右手紧握剑柄,宝剑深深地插进土里,以这样僵硬的姿势,迎着残阳不倒。他的身周堆满了北朝士兵的尸体,还有无数这段的刀枪棍棒。
那具尸体,在死前经受了多大的痛苦……
无法想像!
叶潇疾步走上前,似乎急于证明心中所想,或者说是,他更想这个结果能够否决自己的猜测。可是当他看见那尸身的脸之后,就彻底地僵住了,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墨云……你……竟然就这样去了……
“堂堂一代大将,竟然死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姓墨的,你失约了!你还未堂堂正正与我打一场,竟然就……”叶潇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脑海中慢慢地浮现出那一年的他——还是年少时的自己,跟着皇上和父亲去到边陲小镇。那是个如同噩梦般的夜晚,突然出现的黑衣杀手紧追不放,父亲为了救皇上和他,一个人折回去抵抗,从此再未归来……他如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黑衣人中层有人对领头人叫了一声——“墨将军”。从此以后,南朝“墨家”二字,便是他终身的仇恨所归。
可如今不等他手刃仇人,就看到了这幅画面……
墨云的命,不该属于别人。
杜、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