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九，就已经开始暖和起来。

柳枝绽放出嫩绿的颜色，明快地像是一抹光，鸟儿也回复了精神，清晨的啼鸣格外清脆。一切都似乎预兆着勃勃的生机。

胤禛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眼角泛出一抹黯然。

他心中有一丝茫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决定到底是错是对……便又想起，那日同云绮的深谈。

“我已经不是云钰了，永琰。”云绮靠坐在床边，长长地叹了口气，“已经十日了。你还是回京吧……不是说皇上要派你去彰化，你可不能再拖了。你……走吧。”

“好，就算你是云绮，这也没关系。”胤禛似乎固执到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帮她倒好了药，缓步上前，便要喂她。

云绮眉间染上一层恼怒，她抬了手，将胤禛的手生生推开。却又再度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深吸了口气，再度开口：“胤禛……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呢？”

她的眼睛中闪烁着光芒，却是胤禛从未看过的认真表情：“这么说吧，我已经不是云钰了。虽然我有她的记忆……虽然我……”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斟酌用词，“胤禛……我的确很爱你。但是，胤禛，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前世里，我永远是你的追随者。因为那份爱情太贵重，所以我一直去保护它。我不在乎名份，甚至不在乎我自己的性命，只是执着地保护着我们的爱情。”

她苦笑。

“你是皇子，是亲王，是皇帝，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对你来说，生命中比我重要的人和事太多了。所以，你和我付出的永远不会对等……我很庸俗，很小气。我不希望我每一辈子，都活在这份感情的牵累中。”云绮的眼睛中渐渐盈满泪水，“没错，我是爱你。很爱很爱你。可是，这份爱，太累了……”

“我只希望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和自己同样平凡的丈夫过完一生。我不在乎他的身份地位，我只要求，在他的生命中，只有我一个女人。我不要他刚刚拥抱过我，转身就同另一个女人执手相看！！！”云绮几乎是用嘶吼地将这段话说完，“所以，我不愿意再去为这份感情付出任何了！我也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牵扯，求求你，你放了我吧！！！”

她泣不成声，而胤禛整个人像是石化，站在那里，满脸的悲哀与绝望。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看她面对自己的神情、说的话，都完全与前世不同。

他真的是相信了，云钰已经死了。

即使转世，她也不再是云钰了。她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他的云钰，许多年前，就死在那杯毒酒之下。

心中一片冰冷。

仿佛天地都失去了颜色。

胤禛坐在那儿，木然地看着靠坐在床上的云绮。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仿佛要将她深深镌刻在脑海之中。

云绮这回没有回避他的眼神，而是抬了头，与他对望。

她的眼神复杂。

有同情、有怨恨、有平淡，亦有……情。

胤禛却浑浑僵僵，看着她，却仍旧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我只再问最后一次……”他的喉咙干涩，几乎无法发出声音，“我只再问最后一次……你……你真的不想再和我有任何干系？”

他闭上了眼，甚至不敢再看云绮。

而云绮的声音仍旧如冰冷的毒蛇，窜入他的耳朵：“发断如情断，从此是路人。”

心口顿时像是被人用大石狠狠砸下，当的一下，世界清净了。

四周一下子寂静无声，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离他远去。胤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云绮，却发现自己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只觉得自己喉头一阵阵发紧，又有些腥甜。

面上却是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淡然道：“是么……好罢。既然你决意如此，我自然不会再纠缠于你……”停了一下，胤禛又道，“我会派人照料你到伤好。好了之后，我送你五万两银子盘缠，你去……找你的幸福吧。就此……别过……”

脑海中那句“发断如情断，从此是路人。”不停的盘旋，直逼得他心脏一阵阵抽紧。他快步离开，直至转了弯，才扶住墙，大口地喘着气。

并没有流下泪来。

亦没有吐血。

他只是这么站着，大口的喘气。

心中一片空荡，原来以为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幸福，终究只是泡沫。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徒成笑料而已。

便想起云钰曾经说过的故事：到了天亮的时候，小美人鱼在海上化成了泡沫，可到死，王子都不知道，救他的就是那个不能说话的女孩。

他不是美人鱼，所以，他努力了……虽然失败，但他也不会像那美人鱼一般，成为泡沫。

胤禛慢慢弯腰蹲了下来，紧紧捂住胸口，嘴唇泛出深深的紫色……他是雍正大帝，他是英明神武的雍正大帝……今后，他会带领大清国走向繁荣的盛世……他绝对，绝对不会化成泡沫！！！！

胤禛慢慢地捂住胸口，缓缓靠着墙坐了下来。

心口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脑中却渐渐地清明起来……他已经是人家丢弃不要的东西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强求呢……

从爱生忧患 从爱生怖畏； 离爱无忧患 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 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 彼即无羁缚。

胤禛心中默念起佛经，一遍一遍……只要他不再爱了，也就不会痛苦了……只要他不再爱了……只要他不再爱了……

只是……胤禛望向蔚蓝的天空，苦笑连连。

他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胤禛强忍了心头的剧痛，扶墙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步一蹒跚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而去……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却只在地上投射出黑黑的一团。

那影子随着胤禛的身体不断晃动，却是如何也不消失。

眼见他经过树底，影子消失，可他从树下出来时，影子又再度出现。如同附骨之疽，怎么也摆脱不了。

亦如他的痛苦。

恐怕这样的苦楚，他须得终其一生来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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