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闲背着手,在姚崇的府第的小院里四处打量。
与卢怀慎的府第比起来,姚崇的府第甚至更简陋一些。不管怎么说,卢怀慎还算有自己的家,而姚崇的宅子却是租来的。
卢小闲不由打趣道:“姚阁老,估计你算是天下最穷的宰相了!”
瞅着面前的卢小闲,姚崇真是感慨万千。
说实话,姚崇与卢小闲打交道的次数并不算多,对他的过往更多的是从恩师狄仁杰和宰相吉顼口中得知的。
初次听到卢小闲的名字,是二张兄弟前往洛阳县衙为他办理放良手续。出于对二张的鄙视与不屑,姚崇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后来,上官婉儿亲自出面,才让卢小闲变成了良人。
一个官奴婢的放良,能让张氏兄弟和上官婉儿同时出面,让姚崇不得不对卢小闲另眼相看。
后来的一系列事件,洮州之战,营州叛乱,李显回归等等,都是狄仁杰告诉姚崇的。
姚崇每每听完,都不禁心驰神往。这些事情,不论是哪一件,若放在自己身上,都未必能比卢小闲做的更好。
尤其是吉顼,对卢小闲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吉顼向来自负,就算对狄仁杰,也没有像对卢小闲这么多溢于言表的赞美。
真正让姚崇彻底改变,是在恩师狄仁杰出世之后。
作为自己的得意门生,狄仁杰生前对姚崇十分看重,不仅悉心教导,而且有什么事也不避讳他。正因为如此,姚崇才会对卢小闲有了基本的了解。
姚崇对恩师非常尊重,虚心学习治国理一政之策,将来好实现自己的一腔抱负。
可当姚崇接了恩师的班,真正做了首辅宰相后,他才发现事实与想象的根本就不一样。
若只是处理政务,姚崇丝毫不会怵头。可问题是,很多情况下,他要处理人际关系,这可比处理政务要复杂多了。
在这一点上,狄仁杰似乎并没有给他传授太多的经验。也难怪,处理人际关系这种事情,光靠经验显然是不行的,必须要自己一点一点揣摩才行。
古怪善变的陛下,正统的李唐皇室,骄横的武氏诸王,见风使舵的朝廷百官,每个人每件事都需要他居中协调。为此,姚崇每日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当他寻求吉顼帮助的时候,吉顼却硬梆梆的反问:“狄阁老在的时候,这样的事情都会处理的服服帖帖,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了?”
吉顼与狄仁杰配合多年,二人感情笃深,姚崇在吉顼面前只是晚辈,故而说话很不客气。
姚崇也不敢反驳,只能苦笑:这天下能有几个狄仁杰?
见姚崇一脸愁容,吉顼怕他打了退堂鼓,便又甩过来一句话:“狄阁老也不是神仙,他遇到棘手的事情也会去求助!”
“求助?向谁求助?”姚崇眼中闪现在出一比期翼来。
“卢小闲!”吉顼轻轻吐出三个字。
虽然姚崇不止一次从恩师口中听说过卢小闲的名字,但姚崇还是不能接受恩师在手足无措的时候
会去求助卢小闲的事实,他忍不住反驳道:“他也不是神仙,恩师怎么会去求助于他?”
谁知吉顼却一本正经道:“你别说,他还真是神仙。但凡狄阁老解决不了的问题,到了他手中没有一件不是迎刃而解的。”
说到这里,吉顼瞥了一眼姚崇:“我就不相信,姚阁老临终遗言没有提到过卢小闲?”
听到这里,姚崇不由一愣。
狄仁杰去世后,的确让狄光远留给姚崇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公之重要决策当征询卢公子意见。
虽然是恩师临终的交待,但卢小闲只是一介布衣,姚崇对此也没有太在意。现在突然听吉顼提起,这才明白过来,恐怕恩师此举是有深意的。
见姚崇有些发愣,吉顼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悠悠道:“你可以不相信卢公子,但你总得相信你恩师吧?再说了,当此情形之下,你病急乱投医来问我,还不如去向卢公子总计。我敢打赌,你在卢公子那里的收获肯定会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说罢,吉顼扬长而去。
正是因为有了与吉顼的这次谈话,姚崇最终改变了态度,这才有了请卢小闲过府的举动。
“房子是用来住的,这买与租没什么两样,卢公子说笑了!”姚崇笑着回应道。
“当然不一样了!”卢小闲一脸玩味的瞅着姚崇,“这买呢,是打算长住。这租呢,就不一样了,可能随时都有可能卷铺盖走人!不是吗?”
姚崇心头不由巨震,直愣愣盯着卢小闲,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莫说是做首辅宰相了,就算做个普通官员,您也没打算在洛阳购置房产。说穿了,只要陛下还活一天,你就一天不会买房子,我没说错吧?”
姚崇很清楚,卢小闲这番诛心之言,若传到了武则天耳中,会是什么结果?
开什么玩笑,武则天钦定的首辅宰相,没有在洛阳购置府第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还没死,这估计诛九族都够了。
“放心吧!这种事情只能是揣测,永远不会有证据。就算传到陛下那里,她总不能剖开你的心看看,到底是黑是红吧?”卢小闲嬉皮笑脸道,“管它是不是租来的,总能待客吧?”
姚崇不由抹了一把冷汗,强笑道:“卢公子,里面请!”
说罢,姚崇引着卢小闲来到客厅。
此时此刻,姚崇哪还有半点对卢小闲的轻视之心。难怪因公临终前会给自己留下那么一张字条,难怪吉顼对卢小闲推崇倍至。
下人奉了茶,姚崇瞅了一眼正在专心品茶的卢小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之前想好的开场白竟然没有一句能说得出口了。
卢小闲当然知道姚崇此刻的心情,他施然放下茶碗。
“太子找过你吧?”卢小闲直截了当的问。
姚崇老老实实承认:“太子的确传我去过东宫!”
“你虽然是狄阁老的门生,但太子与你不熟,他请你去也不会明言什么,但话里行间应该是希望你像狄阁老一样,护佑和辅佐他顺
利继位吧?”
姚崇眨巴着眼睛:难道他真的是神仙?
卢小闲说的一点都没错,就像他身临其境一般。那日,太子与姚崇闲聊了很久,只是在送他出宫的时候,有意无意提了这么一句,话中的意思与卢小闲猜测的一模一样。
“太平公主不是省油的灯!”卢小闲像讲故事一样,继续道,“狄阁老去世后,她应该是最活跃的,没少拉拢你吧?”
姚崇叹了口气道:“真是让人不胜其烦呀!”
“依你的脾气,你肯定是拒绝了,但这也是有风险的!”卢小闲开玩笑道,“你得小心点,哪天万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就划不来了!”
姚崇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放低了声音对卢小闲说:“卢公子,你且稍候,我让看一样东西!”
说罢,姚崇转身出了屋子。
不一会,姚崇再进屋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大大的信封。
他从信封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卢小闲。
这是一把很精致的短刀,长大约十来寸,刀身极薄,透着淡淡的寒光,看上去十分锋利。
卢小闲不解其意,用目光向姚崇征询。
“前几日,这东西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就躺在卧房的桌上,谁也不知道它是哪来的。
这么锋利的一把短刀,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放入卧室,意味着什么?
这是明显的暗示和威胁。
卢小闲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还真成了事实。
“这事,太平公主还真能做的出来!”卢小闲斟酌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至少现在她不会对你动手!”
说到这里,卢小闲目光湛然:“既然我答应过狄阁老,就一定会护得你安然,这点请你放心!”
也不知怎么的,听了卢小闲的这话,姚崇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顿时变得有底气了。
“别的都还好说,现在最堪忧的是陛下对你的态度!”卢小闲的食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替他分析道,“狄阁老之所以能赢得陛下最大的信任,不仅是因为他为人公正,处事得体,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他与陛下同为老乡,二人很默契的形成了亦君臣亦朋友的关系,这一点是你所比不了的。因为狄阁老的关系,或许陛下现在是信任你的,但将来就不好说了!”
姚崇只有点头的份,他身处其中,如何不明白这道理。
卢小闲沉思着,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所以,在适当的时候你要激流勇退,只有这样才能独善其身!”
卢小闲的话正中姚崇的下怀,他迫不及待道:“那我尽快向陛下提出辞呈!”
“我说了,是适当的时候让你退出!“卢小闲白了姚崇一眼,“狄阁老离世不久,这个烂摊子你得把他理顺了才能离开,不然人怎么对得起狄阁老的在天之灵?”
狄仁杰就是狄仁杰,他的门生和他如出一辙。卢小闲看得出来,姚崇也是一只老狐狸,他很清楚现在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早就想激流勇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