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玄虚闭起眼睛品味了片刻,突然眉头一皱,轻轻地“咦”了一声,似乎有些诧异,又多少带着点不解的意味。
詹魁没有说话,王胡风和来俊臣却急了。
“这豆腐羹味道怎么样啊?”来俊臣迫不及待地询问,那焦急的神情,如同这道菜是他做的一般。
玄虚却不答话,他睁开眼睛看着詹魁,问道:“加了胡椒?”
詹魁点点头。
“嗯……”玄虚沉吟片刻,又追问了一句:“只怕不是普通的胡椒?”
詹魁竖起了大拇指:“道长果然见识不凡。用的是来自西域的胡椒,气味辛而不辣。”
“这就对了,豆腐羹一入口中,我就尝到了一股特殊的辛香,料想应该是加了胡椒的缘故。詹师傅把这样的胡椒加入汤羹中,用心巧妙啊。”玄虚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这汤中的豆腐丝细滑是不必说了,难得的是明明是豆腐丝,但却能尝出鸡肉与羊肉的鲜味来,这便是胡椒发挥的功效了。詹师傅,我说的没错吧?”
对烹饪略知一二的人都知道,豆腐是很难吸收其它辅味的,越是细嫩的豆腐,越是如此。
詹魁倒也不卖什么关子,痛痛快快地说:“不错!豆腐是用鸡汤和羊肉汤炖的,胡椒本身易于吸味,它吸收了汤羹中的鲜味后,又能附着于层层密布的豆腐丝上,这豆腐丝也就能尝出多种鲜味。”
众人一片恍然,禁不住交口称赞詹魁的构思巧妙,玄虚也微笑着说:“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尝到过味道最好的一道豆腐羹了。不用说,这道菜秋风破也比不过你!”
卢小闲也是一脸的佩服,对詹魁道:“詹师傅,你也辛苦了半天,快快请坐,我敬你一杯!”
“不辛苦!”詹魁兴致正浓,哪肯罢手,他冲卢小闲摆摆手道,“公子请稍候,还有几道菜,等弄完了再来喝酒!”
说罢,便再次向船尾而去。
卢小闲不由苦笑,有本事的人大多比较固执,看来詹魁也不例外。
这一次,詹魁拿起一个鸡蛋,把两头都打了小孔,上端凑于嘴边,下端则接着一个大盆,只把蛋清吹了出来,蛋黄还留在蛋壳里。
吹完一只,又拿起了另一只,如此反复,共计吹了八只鸡蛋之后,这才停了下来,然后把接蛋清的盆子放入了锅中。
“他这是在做……蒸蛋羹?”卢小闲猜测道。
鸡蛋羹是用鸡蛋制作的一道家常菜,成菜色泽乳黄,松软嫩滑,清香滑口,老少均宜。
“未必!”玄虚摇头道,“公子没见他只要蛋清而不要蛋黄吗?”
听玄虚这么一说,卢小闲也觉得奇怪:是呀,光要鸡蛋清怎么蒸蛋羹呢?
只见詹魁又往锅内加了一些东西,然后扣上锅盖,背负双手远眺,开始静静地等待,一副从容不迫的优雅气度。
忽然间,一阵清风从河面上掠过,
詹魁恰在此时揭开了锅盖,一股香味随
风而入,冲着桌边的众人扑鼻而来。
这香味并不浓郁,但却是清鲜逼人,立刻盖住了船舱内原有的花香,众人全都情不自禁地抽起鼻子,恨不能多吸上两下。
詹魁手一翻,已将一个瓷盆端进了船舱,同时朗声报出菜名:“天上明月!”
只见那瓷盆体形硕大,直径足有四十公分开外,盆中一汪清水洁白如玉,蛋清制成的明月在盆中晃动,一股诱人的鲜香从水中幽然散出。
众人所在的画舫停于天津桥不远处,船舱外一轮圆月挂在半空中,夜色璀璨。可等那盆菜肴端上桌之后,船舱内却是月色大盛,竟似要盖过天上明月的光辉。
原来詹魁把上好的白芝麻进油锅炸至金黄,然后撒缀于满盆的蛋清液中,再隔水蒸制,料理出这道形意无双的“天上明月”!
詹魁淡淡道:“这道菜得趁热食用,为了体现清润流动的质感,菜中的主料蛋清液只是蒸到了七成熟,如果凉了,多少会有些腥味。”
“嗯,说得好,有道理,有道理!”来俊臣兴冲冲地探着身子,手中的小勺举在半空,却又停了下来,感慨道:“这么漂亮的一盆明月,让人不忍心破坏啊,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詹魁笑道:“来大人不必有此顾虑,这盆月色本来就是让诸位享用得,只管一勺下去,看看它到口中之后,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卢小闲舀了一勺蛋羹,笑嘻嘻地欣赏片刻,转头对着吟风说:“我知道你自己不好意思抢先出手,所以厚着脸皮,帮你代劳了。”
说完,沈飞把小勺送到了吟风的餐碟中,吟风笑颜如花,轻声道谢后,拿起小勺,把那轮“明月”缓缓送入了口中。
“你也别急!”卢小闲又为弄月如此操作一番。
半凝的蛋清液如脂,首先化在了之间,吟风弄月姐妹俩只觉得一股清香直入心脾。当牙齿干贝的时候,立刻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奇鲜滋味从中喷薄而出,两味承转相合,在口腔中缭绕不绝。
玄虚等人也各自舀了一勺“明月”,细细品尝。
玄虚咂味片刻,问身边的陈三:“你说说看,如何?”
陈三闭上眼睛,用嘴唇抿抿舌尖,然后回答:“这里面除了芝麻还有多种鲜味,应该是在加有香菇等多种辅料的鸡汤中,用文火长时间慢炖然后制得的。”
“嗯。”徐叔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到,“除了香菇,还有嫩春笋和鹿脯。”
詹魁不由赞叹道:“的确是这几种鲜味,道长味觉犀利,令人佩服。”
“嗨。”玄虚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欲言又止,心中暗想:昨日在秋风破,詹魁只是闻了闻香味,便准确地说出红烧丸子中所用的配料,那才是真的神乎其技啊。
“各位慢用,我再去做几个菜!”詹魁似乎有些上瘾了,卢小闲也懒得劝他,由他而去。
在船舱内众人享受口福的同时,詹魁却是丝
毫没有停歇。
但见闪烁的火光中,他右手掌勺,左手持锅,两手相谐,不停地上下翻飞。他的动作虽然快捷,但一招一式却又交待得清清楚楚,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模糊感觉。
他的身影挥洒自如,那动作娴熟中又透出几分优雅,不似在做菜,竟有几分象在舞蹈。、
不多时,一道道荤素佳肴连绵不绝地端上了餐桌,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构思精巧,意境悠远,仅仅是用耳目去欣赏,便已让人沉醉其中了。
当然,这些菜都是秋风破新推出的菜品。詹魁不仅能做出原汁原味,而且在原菜品的基础上更加精益求精,并都有所改进,的确比秋风破做的口味更佳。
夜色渐浓,詹魁终于气定神闲缓步走入船舱内,就像偶遇后的邂逅。
“这桌菜如何?请诸位赐教。”詹魁向卢小闲和玄虚拱拱手,语气用词虽然谦虚,但眉宇间的神色却甚是自信。
“不错,真人不错!”卢小闲毫不吝啬的赞赏道,“我今天仅开了眼界了,而且也大饱了口福。玄虚道长,你说呢?”
玄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问陈三:“你觉得怎样?”
陈三摇摇头:“无话可说。”
玄虚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色、香、味、意、形,无一不是妙到巅毫,确实无话可说。”
厨艺上的学问,虽然纷繁复杂,一道菜的出炉,中间也要经过诸多工序。但对技艺高低的评价,最终还是要落在菜肴的“色、香、味、意、形”五个字上。
来俊臣在一旁微微一笑,挥手招呼着说:“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家继续观景品菜,好好享受这个良辰佳夜。”
卢小闲也不客气,端起面前的酒杯,向詹魁虚敬了一下:“詹师傅辛苦了,如此盛情款待,我就先代表大家,敬你一杯。”
詹魁站起身,端着酒杯恭敬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卢公子屡推新菜,我虽然能仿制,但论起创意来,比起您可差远了。”
在来俊臣和王胡风面前,詹魁没有提及菜谱秘笈之事,而是把推出的新菜品都算在了卢小闲头上,也算给了卢小闲很大的面子。
“嗯,以詹师傅的厨艺,这天下第一厨当之无愧。”说到这里,卢小闲瞥见王胡风和来俊臣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他顿时心里来气,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总会有詹师傅无法仿制的菜!”
卢小闲这句话让来俊臣和王胡风心头不由“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就连玄虚也停下了筷子,和其他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詹魁。
“不可能!”詹魁满脸自信道,“只要秋风破能做出的菜,我都能做出来,我有这把握!”
“既然约好了一月之期,现在多说无益,让我们拭目以待便是了!”说罢,卢小闲招呼着众人,“来来来,我们边吃边喝酒!这么好一桌菜,可别浪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