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看完了卢小闲送来的信,低头不语。
卢小闲在信中说,此战必败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而且朝廷下次会派王孝杰出征,王孝杰同样会战败,这也在他的预料当中。卢小闲在信中说这些,王先生并不觉得惊奇,这只能证明卢小闲有远见,值得做自己的对手。
最让他震惊的是卢小闲在信中说的另外一件事情:我们虽然打交道并不多,但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做事从来不会没有目的。你为契丹人提出“何不还我庐陵王”的口号,也不会仅仅是为契丹人考虑。我判断你和你的幕后之人,肯定会有庐陵王有千丝万缕之联系。庐陵王不久以后将会返回神都,我们的较量从庐陵王返回之日起正式开始,你可要小心一些了。
看完卢小闲的信,王先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来。大意了,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小瞧卢小闲,谁能想得到他竟然会从一件很不起眼的事情中分析出这么多东西来。
卫擎在一旁小声道:“先生,我感觉卢小闲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王先生看了一眼卫擎,没有说话。他心中很清楚,卫擎虽然在洛阳潜伏多年,但像他这样的能力恐怕很难不引起卢小闲的怀疑。
见王先生没有说话,卫擎心中有些忐忑,小心翼翼道:“先生,我可以回去了吗?”
“回去个屁!”王先生终于忍不住说了脏话,“你回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说罢,王先生不再理会卫擎,而是径自去找孙万荣了。
……
或许是见周军有备找不到机会,或许是契丹人不愿死斗。总之,卫擎送信去没多久,契丹人缓缓北去了。当然,卫擎也没有再回来。
确认无敌袭之虞了,卢小闲方得片刻松懈。派出斥候打探,确认契丹人已经返回营州城了,众人这才安下心来。
显然,卢小闲的预测又应验了,卫擎肯定是奸细。想到自己的身边被埋了这么危险的一个钉子,李多祚心中一阵后怕,若是没有卢小闲,李多祚都不敢往下再想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算是逃过了这一劫。
张说的心思则完全不同,他对卢小闲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当李多祚提出要撤退时,卢小闲却摇摇头:“不行,不能撤,我们还得继续前进!”
“前进?”
听了卢小闲的回答,不仅是李多祚,就连郭振和陈玄礼也大吃了一惊。
以他们这点力量,能保证全身而退已经着实不易了,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难道还要再去送死吗?
他们怔怔望着卢小闲,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可卢小闲还是一副懒洋洋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多祚回过神来,不解的问:“卢公子,就我们这点人,难道还要打到营州城去吗?”
“营州城肯定是去不了,但我们可以去黄獐谷?”
“去黄獐谷为什么?”李多祚依然不解。
卢小闲叹了口气,喟然道:“总管大人,那么多将士战死,难道我们忍心让他们
死无葬身之地吗?”
李多祚与郭振、陈玄礼听罢不语了,原来卢小闲是要他们去黄獐谷善后,为那些死去的将士收尸。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葬身于黄獐谷的是他们,若没有人为他们收尸,想必他们也会死不瞑目。
几人心中惭愧不已,李多祚再次派出斥候,命令后军所有人马向黄獐谷方向前进。
快到谷口的时候,已近黄昏时分了。果然,他们远远看到了一片凄惨狼藉的场景,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尸体。
李多祚命令军官指挥后军的士卒们打扫战场,时间有限,根本不可能有多仔细,只是简单拾掇着散落损坏的军械,集中粮食辎重。.顺带着救扶伤兵,收集阵亡官兵的身份木牌。
再往前,进了黄獐谷,眼前的情形比谷外更加惨烈。
天色暗淡之后,一阵凄怆的哭泣声飘荡在弥漫着血腥味的营地中央。这是官兵们油然而发,或为死难的袍泽,或为这场残酷的败仗。
事实上,后军的这些人能活着已是非常幸运了,若非卢小闲运筹帷幄,这数万人马也只躲不过全军覆没的结果。纵使苟全性命,也逃不脱被掠至松漠当奴隶的下场。
在后军军士打扫战场的当间,卢小闲与李多祚、郭振、陈玄礼几人商议着下一步打算。
李多祚三人眼神中泛着抑郁,他们虽然活了下来,但此战遭败,回到神都将如何交待。以他们对武则天的了解,拿“丧师”之罪名赐死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李多祚狠狠跺了跺脚:“如此大好局面,竟然搞成这种地步!真是让人憋屈的慌!”
“大好局面?”卢小闲摇摇头,席地而坐,抓着块粗饼往嘴里塞。
“难道不是吗?”李多祚奇怪的问,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
闻其言,卢小闲不由哂笑应之一句:“骄兵必败,这一点张大人最有发言权了!”
说到这里,卢小闲咽下一口饼,瞅着张说笑了笑:“是吧,张大人?”
一辆粮车边上,张说摊直了右腿侧坐在辕木上头,嘴角向上稍微轻蔑地扬了下目光在李多祚身上转悠了两圈,冷冷道:“卢公子说的没错,他早就判断曹仁师、张玄遇必败,我当时不信要去劝阻他们,卢公子告诉我劝了出白劝,果然如他所料……”
张说顿住不说了,但李多祚已经听出了话中的意思。
李多祚的脸色不由白了几许,身体哆嗦一下,露出点后怕的神态,恭恭敬敬地朝卢小闲抱拳:“多谢卢公子活命救军之恩!”
破败的营地渐渐安稳下来,避免不了的,是伤兵的哀吟,搅得人情绪低落,李多祚有些麻木地坐在一边。
“总管大人,将士、辎重、军械的损失,已经统计出来了……”军中录事脚步沉重地走到营地中央,手里拿着本册子,朝李多祚禀道。
看了眼身上残留着尘埃,深低着头的录事,李多祚下意识地别开了眼睛。
郭振则看了看卢小闲,见他没什么表示,这才开口道:“
说吧!”
这一仗的结果,完全在预期之内,大周军是大败亏输。曹仁师所率五千先行骑兵,张玄遇的精锐府兵,还有燕匪石的整个中军步卒,两场伏击战下来,几乎是全军覆没。
阵亡、失踪、逸散、投降者,不可胜数。残存者大多是伤员,还不断有重伤员殒命。整个大军的战力是十去八九,士气则更是跌落至底。
“完了,完了……”李多祚连连发出哀叹。
“这一仗,败得蹊跷!”少顷,郭振表情严肃地说了句。
“确实蹊跷!”卢小闲附和一句。
目光在卢小闲身上转悠了两圈,李多祚问道:“有何蹊跷?”
偏头与李多祚对视了一眼,卢小闲语气淡漠地,说出一句让李多祚颇为心惊的话:“从始至终,契丹人似乎对我军的情况了如指掌……”
“卢公子的意思是?”瞳孔轻微地缩了下,李多祚脸上的表情很快便完全收敛起来了。
“没什么意思!”卢小闲幽幽道:“我却是不信,仅凭契丹人的斥候哨骑,便能探得我军虚实!”
既然对方能在自己身边埋下卫擎这么个钉子,谁能保证曹仁师与张玄遇身边就没有钉子呢?
李多祚的目光在卢小闲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卢小闲的注意力却是挪开了,转身向北,透过浓浓的夜幕,似乎能望到那隐藏在山岭河谷中的契丹叛军。
“也不知契丹人下一步,将有何动向?”卢小闲脸上有了一丝凝重。
张说则没有太多异样的心思,只是心情略显沉重地感叹道:“平叛,难了……”
“卢公子,后军的情况您也了解,您说说下一步该怎么办?”沉默几许,李多祚望向卢小闲,眼神中带着希冀。
李多祚虽然是后军总管,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乱了心神。此时向卢小闲询问,也是发自内心没有任何做作的。
卢小闲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张说:“张大人,你觉得呢?”卢小闲则问杨玄基的意见。
张说只略作沉吟,便一脸肃穆道:“荒野危殆,此间无以为凭,当从速撤离。”
“不可!”一直没有说话的陈玄礼张口反对道:“天色已晚。冒夜行军,若契丹趁机来攻,以此羸弱之兵,何以当之?莫若,紧守而待天明,再做打算……”
看得出来,陈玄礼熟读兵书,他做出这样的判断无可厚非,夜晚行军肯定是不安全。
卢小闲看了陈玄礼一眼,笑着道:“陈将军,我的意见与张大人是一样的!”
陈玄礼想也没想便道:“既然卢公子也赞成趁夜撤退,那我收回我的意见,我听卢公子的!”
陈玄礼对自己似乎有些迷信的成分,这让卢小闲有些哭笑不得,尴尬道:“你也不问问,我为何要这样做吗?”
“卢公子既然决定了肯定是深思熟虑过的,我无条件服从,不用再问理由。”
“我也赞同!”李多祚接过话来,也表了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