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说十天前，即腊月十五这日夜。

月光凄冷，寒风凛冽。

仍旧是那处幽暗不知名的宫殿耳房内，只不过这一次陪伴圣上的不仅仅有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还有身着衣绣七条金丝飞鱼的锦衣卫指挥使秦望。

“什么事？”圣上的声音，清冷孤高，不带一丝烟火气，自然也听不出喜怒。

“臣罪该万死，打扰陛下清修了。”秦望当即朝着坐在椅子上，仅穿着葛衣麻鞋的皇帝跪了下来，并将早已备好的匣子用双手高举过头顶，紧接着便沉默了下来。

圣上狭长的双目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和震惊，因为秦望并不是一个在他跟前有所隐瞒的人，若当真如此，他也不会任用此人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圣上侧目看向戴权，戴权猫着腰急忙来到秦望跟前，将后者手中的匣子取了过来，尽管室内灯光很暗，但是戴权还是发现在这匣子的上面竟然还有一把用来开启的钥匙。

为了不使陛下生疑，戴权特意将自己的身子侧过去，好让上面的皇帝看清一切。

待匣子安稳且妥当的递到圣上的跟前时，圣上同样发现了那把钥匙，不过他并未说什么，只是拿起钥匙，并快速的撕开匣子上的两道封条。于此同时，戴权捧着一根明烛缓缓走到皇帝身后，轻轻的搁在了铜架上。

此刻，圣上才发现封条上的字样写的并非是意料中的那个地方，相反是一个不应该由秦望负责之地传来的急递，这不由让他怀疑起了秦望的用心。

然而皇帝还是没有询问，他依旧轻车熟路的打开匣子，将里面的密折取了出来，借着身后头顶的烛光将折子上所写的事情尽数看完。

“啪嗒！”

折子突然从皇帝的手中掉在地上，随后只见圣上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远处的戴权更是能感受到这位天下至尊的愤怒。

“反了！全反了！”皇帝大声的怒吼道，甚至直接一脚将折子给摔在了秦望的跟前，戴权更是直接匍匐在地，努力的缩小自己的身形，希冀这黑暗能够隐藏他。

“查，给朕查！杭州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江南道御史王文泱......”说道这里，圣上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整个人也是如凋塑一般一动不动，这可把戴权给吓坏了，又见皇帝的身形微晃，几欲摔倒。

戴权连忙冲上前，一把搀扶住皇帝的身子。

“陛下！”通过灯光，戴权惊恐的发现皇帝的嘴角竟然沁出一丝鲜血，这更加令他惶恐起来，连忙对着宫门外喊道：“快宣太医！”

门外恭候的太监和宫女早就被皇帝的怒吼声震得是六神无主了，此刻听到一句“快宣太医！”，立马被吓醒了过来，都急急忙忙的起身使出吃奶的劲跑去太医署传唤今夜当值的太医。

索性此处宫殿离太医署并不远，在太医赶来后，又是掐人中，又是扎银针，终于将皇帝给唤回神来。皇帝稍一定神，便双目血红，面孔狰狞，发疯一般的吼道：“朕的浙东！朕的杭州！”声音尖利恐怖，惨绝人寰。

“他们都瞒着朕！啊！江南道御史王文泱到底在做什么？朕把江南交给了他，他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浙东的事他难道不知道？”

“陛下，这里还有一份折子！”戴权突然发现那匣子里居然还有一份折子，连忙提醒道，然后匆匆抓取那份折子。

“念！”皇帝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最不能接受这种被人欺骗的感觉，当即命道。

戴权双手颤颤的将这第二份密折展开，大致的看了一眼，登时面色突变，闭目的皇帝迟迟未听见这位掌宫内相的声音，心里更加的不耐烦。正当戴权不知所措之际，锦衣卫指挥使秦望开了口，回道：“陛下，江南御史王文泱于五日前染上天花，只怕......”

圣上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一把夺过戴权手中的密折，上面所描述之事正是王攸不幸染上天花，这个消息甚至要比杭州城破，整个浙东失陷的消息更令皇帝震惊。

因为这让他的布局全乱了，要是王攸因此夭亡，那现如今在北疆镇守的王子腾又会如何？难道要他临阵换帅吗？这样军心何在，到时候瓦剌和女真乘机叩关，又当如何？

皇帝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对于王家，他势必要拉拢的，无论是关乎到他自己，还是关系到将来的圣孙。

“秦望，你为何会知道江南的事？”皇帝的脸色并未缓和，反更加的阴沉骇人，声音犹如从九幽黄泉发出一般，惊疑中带着戾气和杀气，直刺秦望的本心和肝胆：“你为何要到今日才说？难道是想看朕的笑话吗？还是说有人在背后指使你这么做？秦望，你告诉朕！是谁？”

说这段话的时候，皇帝的脑海里闪过数个人影，这些人当中有出自内阁的，有是那座太极宫里的，还有一位是来自后宫。他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信错了人，居然瞎了眼，将一个叛徒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还希冀着对方能替自己去查敌人的底细，殊不知自己才是被蒙蔽的人。

秦望的内心充满了凄凉，没想到到头来连自己都被眼前这个人所质疑了，可当下没有时间让他多想，秦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回道：“并无人指使臣，至于臣为何这么做，也并非是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而是深知此事涉及到陛下的江山社稷安危，臣作为陛下知心之人，自然清楚此事对陛下的打击会有多大，是故不得不慎重。臣子可以有闪失，可陛下作为一国之君，是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听得“知心之人”四字，皇帝也是怔了神，因为这个词还是当年他于潜邸九死一生时亲口对秦望所说的话。想到这，皇帝眼中的杀意出现了一丝动摇，只是东南的局势和王攸的病况让他悬心，前者令他愤怒，后者却令他有些恐惧。

浙东就这么被倭寇和海盗一并给占去了，折子当中竟都是万死之词，以江南甄家为首的那些门阀世家，居然堂而皇之的弄了个联名请罪的法子就这么敬上来了，指不定过不了多久，太极宫的那位又要故技重施了。

东南还得依仗他们，靠着他们去收复，毕竟浙东的位置关系到扬州的经济命脉，可是浙东这么快就被攻占了，这其中难道就没有猫腻吗？浙东道的御史呢？

“王文泱还活着吗？”陷入重重疑问的皇帝突然问道，只是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确定以及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