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桶里的稀粥也已不多,这一时半刻,可叫雷昆仑上哪儿去变出一个碗来?那妇人也是看出了雷昆仑的难处,轻轻咬着嘴唇。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说道:“那个,大哥你一时看来也拿不来碗,我……我这个碗给你用吧。”
妇人将破碗递来,雷昆仑连忙摆手拒绝:“你唤我一声大哥,我便自作主张唤你一声妹子。妹子啊,你将这碗让与我,你要如何填饱肚子?快快收回去吧。”
妇人说道:“不妨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柔弱女子,身子小,吃得也少,和丫头同吃一碗粥就行了。”
小男孩儿则倔强地瞪了雷昆仑一眼,大声道:“娘,不能这样,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半碗粥,怎么能够喝得饱!”他拽着妇人的袖子,不肯松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连娘的话也不听了吗?”妇人面色一赧,又板起脸来训斥。
雷昆仑忙说道:“大妹子万万训不得,孩子说得有道理,我看他聪明伶俐,将来一定能升官发财的。”
妇人听了赞赏,心里头像是吃了蜜一样甜,开心得笑了出来,很实诚地说道:“这孩子打小就聪明,都是我没用,供不了他读书,和他同龄的孩子,早就上了学堂了。”
小男孩顿时不满,哼声道:“娘,你说的那些可恶的有钱人的儿女,你看我们隔壁的大牛、小牛,还有柱子,有谁上学堂的?”
妇人终于还是将自己的碗塞进了雷昆仑手里,雷昆仑推脱不得,又实在是饥饿难耐,便应下了。心中打定主意,即便是沦落到街头卖艺,也要换些钱来,帮他们一把。
而小男孩与雷昆仑交谈了几句之后,警惕心似乎小了许多,对此也没有再阻拦。
此时,前方突然传来骚动,有乞丐的叫喊声,和尚的呵斥声。
雷昆仑登时抬头看去,他本以快要轮到,不过与妇人调了个位置,也算先小小尽一份心意,便落后了四个人位。
妇人一家之前,再过三人,正是身在此刻首位的人。这人乃是一个老乞丐,面上却没有什么饱经风霜的沧桑与沉稳,倒是有几分贼眉鼠眼,不知除了乞丐之外,他是否还一并在做些什么盗贼匪寇的营生。
与和尚吵闹之人,正是这老乞丐。老乞丐自个儿喝了满满一碗,还不知足,还想给自家的癞皮狗也讨上一碗。
稀粥分明已经不多,还未轮到的人自然不乐意了,而已经轮到,却未走远的人,心里边也不痛快,仿佛吃了天大的亏一般。
只斥道:“师父,你莫被他哄了,他这条癞皮狗只走街串巷那么一钻,就能将肚子填得鼓鼓的,决计比人都要精,哪里会饿着!决不能分给它!”
“就是就是,这老乞丐哪里会喂给狗喝,还不是偷摸藏起来,最后灌进自己肚子里?”
和尚也是眉头微皱,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眼帘低垂,说道:“好了,你快些走开,莫要再挡道了!”
老乞丐一时不依,说道:“师父此话未免太过无情,老汉的心都被你给伤透了!众位师父慈悲为怀,讲究的是众生平等,怎么也和那些个凡人一样的看不起狗呢?”
和尚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看了旁边的中年和尚一眼,他年纪尚轻,一些事还要这中年和尚来做主。
索性诸事自作主张容易出错,倒不如直接一股脑丢给旁人。
那中年和尚自顾也正喝着一碗粥,还旁若无人地添了几粒枸杞子和大红枣。此时闻言,看也未看一眼,信口说道:“就这么一桶粥,人都不够喝,哪里能供给狗!快走快走,再不走,日后都没有你的份了!”
老乞丐听到这话,心中一怕,连忙走开了。本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在轮到那妇人的时候,老乞丐立时眼珠子一转,说道:“众位师父啊,你看旁人都只领一碗,她一来就要领三碗,这有些说不过去啊!”
“你看她如此瘦弱,定然吃不了几口就饱了,还有两个小孩儿,才大腿高,依我看呐,三人吃一碗都是够了!”
舀粥的和尚又看了那中年和尚一眼,中年和尚随即扫了扫妇人一家,便道:“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你一个就要领三碗,不妥当!”
雷昆仑顿时皱眉:“有何不妥当,加上两个孩子,不正是三个人吗?”
老乞丐又跳了出来:“你这话不对,我的狗都没的粥喝,这两个孩子,自然也一样,一户人家只能领一碗粥!”
雷昆仑怒道:“胡言乱语,狗怎么能与人来相比!但凡来领粥的,都是破落人家,自然是按人数算,怎么能按‘户’算!”
“哎,你这话老汉我就不爱听了,众位师父讲究的是众生平等,哪里还有人与狗的分别?”
“够了,住口!”二人争辩得大声,中年和尚只觉得聒噪,顿时喝了一声,说道,“一家一碗,不得多领。”
妇人连忙哀求道:“大师父,求求你了,再给一碗吧,就要两碗,不用三碗的……”
那舀粥的和尚已经半满不满的给妇人舀上了,随即厉声喝道:“还不快走开!莫要挡着后面的人,更莫要耽搁我等的时间!”
妇人身子一颤,脸色一白,又是哀求道:“小师父,你看这一碗都没有满,求求你给打满吧,再打一点儿就好了!”
舀粥和尚本是恼火不已,突然面色稍霁,嘴角划过一丝冷笑,自桶壁上刮了三两粒米,用力甩进了妇人碗里,说道:“这下可满意?还不快走!”
雷昆仑是何等性格?若非跟随冷心多年,又在死人窟沉淀了十七年,换作当年往日,此刻早已经上去将这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两颗脑袋都死死按在案板上了。
他面部充血,经脉凸起,低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出家人慈悲为怀,依我看,你们分明不是在施粥,而是在侮辱这些穷人,所谓的行善积德,统统都是流于形式!”
妇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连忙拉住雷昆仑的手臂,喊道:“大哥休要冲动……几位师父,他就是饿得昏了头,胡言乱语呢,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而那中年和尚,鼻孔里已是喷出两道热气,眼含杀意,怒气森森,还未吃净的粥碗也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