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紫心山脚下,一个身穿白衣之人踽踽而来。入眼,即是一袭雪白长衫,镶了一层金边,衣衫上绣着一些印记,简明又显诡秘。
此人带着一个精致的帽子,遮住了面容,有半截长发披散在肩上,只凭此风度,便可揣测出此人必定相貌不凡。
白衣人行至天梯边缘,纵然是对一个浑身没有半点修为的扫地弟子也十分友善。他拱手道:“这位小兄弟,在下问心圣宫圣使蓝墨金遥,前来拜会贵派掌门,还望小兄弟通禀一二。”
他姿态虽然谦逊,却给人一种距离感,与寒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拒人千里的冰冷,一种是文质彬彬的谦和,却都让人有些难以靠近。
蓝墨金遥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才看清眼前扫地弟子的相貌,已经算不得丑陋,肉身干枯到如此境地,形如骷髅,倘若半夜三更见了,只怕还要以为见了鬼。
正因如此,冷萧身穿紫心山弟子装束之外,还会在里面加上一件斗篷,平日里便戴上帽子,以免吓到同门的师兄师姐。
诚如温析劝告那般,冷萧留在了紫心山上。一旦离山,也找死没有什么两样,悍不畏死是勇气,自寻死路是愚蠢。
他欠身道:“在下紫心山弟子冷萧。圣使大人大驾,掌门吩咐弟子在此恭迎圣使,无须再行通报,圣使随我前去便可。”
冷萧伸手一迎,圣使便点头走上了前,领先冷萧半步左右。他没有再多看这个扫地弟子的脸,以免对方生出反感或是自卑的心理。
途中,冷萧寡言少语,反倒是蓝墨金遥没有半分高高在上,与冷萧说了一些路上遇到的趣事,有意无意的开解冷萧。
冷萧心中虽然并不在意,不过他人的善意,自然不会排斥。他能够感受到,蓝墨金遥与他交谈时很真诚,并不是惺惺作态的怜悯。
如他听闻的一些关于问心圣宫的传言一般,问心圣宫乃是巫山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势力,门徒先修身问心,再修仙问道,所以多数为人谦逊。
这一点,倒是与紫心山不谋而合,颇为相似,数十年前,紫心山与问心圣宫倒也交流甚多,不过再往后,紫心山日渐式微,与问心圣宫之间的交流便少了。
圣使驾临,紫心山弟子皆问候行礼,蓝墨金遥也频频点头示意,许多女弟子眼中闪烁着异彩,险些被毁了道心。
紫心山弟子虽然不乏翩翩公子,可蓝墨金遥所表现出来的则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苍金道长有所察觉,匆忙赶了出来,微笑道:“恭候多时,不知是哪一位圣使驾临?”
蓝墨金遥行了一礼:“晚辈蓝墨金遥,见过苍金掌门。”
“不必拘礼、不必拘礼,会客殿有情,先商量正事吧!”
“正有此意。”
二人行乳会客殿之中,紫心山弟子还在徘徊,并未散去。除了不少女弟子还想见一见问心圣宫圣使的尊容之外,也有人在等着潜龙巅斗法之事。
“我七年前在外历练,有幸见过一次问心圣宫的圣贤,看这蓝墨金遥圣使,已经颇有那圣贤的几番风姿,假以时日,必定也能成就圣贤。”一个年过中旬的后师说道。
所谓后师,后进之师,乃是自谦之意,是掌门与师长之下、寻常弟子之上的职位,多数时间师长并不授课,而是由这些修为出众的后师来给师弟师妹们授课。
“后师能够有幸见到圣贤,当年一定经历了一番大事!”
“咳咳……也并非什么大事,偶遇,偶遇而已。”
有女弟子眼中有几分憧憬:“圣使大人这样风度翩翩的男子,不知道要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怎么,莫非娟儿师妹动了凡心?”有年轻靓丽的师姐调笑。
还有弟子隐忧:“我们紫心山弟子稀少,势力范围却广,大片的屋舍闲置,翻海宗、影殿、双剑门等宗门这些年蚕食我们许多资源不说,如今连这些粗陋的房子也不愿放过了。”
巫山界天地之大不可度量,宗门林立,翻海宗、影殿、双剑门等势力恰与紫心山毗邻,纵使寻常弟子,来去也不过是一年半载,金丹之上的修士,有飞行之力,来去便更快了。
当年紫心山势大时,一副为紫心山马首是瞻的姿态,如今则渐渐显露出了野心与獠牙。人心总是如此,可以对别人友善,但是也决不能低估别人的险恶。
“那些房子虽然有些年头,价值不大,重要的是那些灵气充沛的土地,不论是用来种植灵药还是给弟子修炼,都是极好的!”
若不是紫心山弟子实在太少,即便种植灵药也无力打理,恐怕早就拆除了房子充当药田了。
是心存忧虑也好,是谈笑风生也罢,紫心山弟子之间的相处倒也融洽,没有许多宗门弟子间的勾心斗角。即便有些浮躁、易怒的弟子,也不会真的心存怨怼。
那个曾见过圣贤的后师,眼神不禁落在冷萧身上。唯独这个始终握着扫把不放的弟子显得与旁人格格不入,纵然走入人群中,亦好像是孤独一人。
“人际交往,必不可少,怎能如此孤僻?长此以往,恐生心魔。我身为后师,自然要肩负起给弟子授业解惑之事。”
他快步上前,拍着冷萧肩膀,张口想说让冷萧先把手头上的事情放一放,门中长辈的管理并不严格,只要饭点不延误,只要不是垃圾遍地,就不会有人说什么,偷懒也好,如何也罢,无人在意。
“不知后师有何事相询?”冷萧低头询问。
“这位师弟,你看看你,扫帚不必握得那么紧,扫地也不急于一时,正所谓劳逸结合,也要适当放松才好。你瞧这些师弟师妹们多放松,你不必这般拘束!”
“是,多谢后师提点,我知道了。”
见冷萧回应得有些敷衍,这后师不免有些气恼,说道:“你一直低着头作甚,不敢看我还是怎的,我又不是什么大妖凶兽,断然不会吃了你!你看看你,一没雾霾,二没黄沙,也不是下山历练,戴帽子作甚!”
他操着长辈的气势,不由分说将冷萧的帽子扯了下来。冷萧没有修为,即便要阻拦也是有心无力,再者,他心中始终抱着一个无所谓冷暖的态度,任由帽子被扯下。
二人的动作也吸引了许多人注意,见冷萧帽子被扯下后,不少女弟子脸色一白,吓得倒退几步,倘若不是青天白日,又是在同门环绕之处,恐怕要落荒而逃了。
即便是男弟子,也囫囵吞咽了几口口水,脸色有些不自然。
冷萧的眼神划过众人,显得十分平静,默然戴上帽子。人群中,有几个人也还有些印象,都是玄面界之中被紫心山救回的法师,刻苦之下,如今已有了练气修为。
除了个别人选择离开之后,多数人都留在了紫心山。他们大多来自不同的世界,举目无亲,心无所念,如今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
或许也是如仇雁笙那般,心中还存了一份回到故土的希望,才会拼命修炼。
冷萧点头致歉:“抱歉,让诸位师兄师姐受了惊吓。”
自他行动力恢复之后,就连温析与他来往都疏远了,原本二人也并无什么身后友谊,温析也只是基于师门任务以及对一个病人的照顾罢了。
他如今的尊容,他有自知之明,所以对师兄师姐们更是敬而远之。便只有仇雁笙隔三差五的来,与他闲聊一些往事。多数时间,也都是仇雁笙在说,他在听。
他转身离去,那后师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心中有些懊恼,连忙冲上前,给冷萧致歉,面上有些尴尬。说实话,冷萧那副相貌,把他也吓了一跳。
冷萧自道无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有人心中揣测,是不是冷萧如今皮包骨头,根本做不了表情了?
几个弟子后知后觉地走上前,刻意与冷萧说笑了几句,心中还是有些歉意。毕竟对方生成这般模样十分艰难,他们却还那样的反应,无疑是更伤了对方的心。
冷萧不管什么弟子、后师的看法,也无所谓什么潜龙巅斗法,无所谓圣使的意思,无所谓几个邻居宗门的窥伺,走回到属于他的地方,一级一级扫着紫心山的天地。
这天梯从山脚到山顶,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每一级台阶长百丈,宽三十三丈三分,拉上一群弟子在上面练剑也不嫌拥挤。
至于高度,足及膝,倘若不是掌门让他等待问心圣宫圣使,在他体内留下了一道灵气,他根本无法在一时半刻抵达山顶。
这般一级一级扫下去,即便一天清扫一两百级阶梯,也要用两到三年的光阴。对他而言,最没有意义与价值的便是时间,他体内有苍金道长残留的一丝灵气不散,被药力中和留在了体内,帮助他能够开启纳戒。
于是,他就揽下了清扫天梯这个无人喜欢的活。
落叶,尘埃,人迹,鸟兽痕迹。他要清扫的就是这些,这些是污秽,又何尝不是石板上的一份点缀?
他要清扫的,是岁月的痕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