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当在人肉身及精神处于极度衰弱的状态下,才能看见河中漂浮着无数蓝盈盈的东西,模糊不清,不知是这些东西本就模糊不清,还是由于意识的模糊,导致看不清晰。
那些,是灵魂。千万年来,不知汇聚了多少个灵魂,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冷萧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肉身似乎是突破了河水的界限,一点一点接触到了真真正正干燥的空气。
不远传来一声惨惨淡淡的叫喊,他竭力抬眼看去,仇雁笙已经坚持不住,皮肤开始炸裂,将浓黄的河水洇红了一片。也因此而吞咽了几口河水,意识已经模糊,却仿似依旧带着一丝清明,遥遥望着冷萧,嘴唇嚅嗫着。
“师弟,再撑几息!”
冷萧心底默念一声,掌心出现几十个丹瓶,轰然间崩碎,露出其中的一缕缕灰气。他将能够收集的灰气都留存了下来,在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灰气尽数涌入他体内,他并没有炼化,只是引导灰气在体内运转一周,自掌心爆发了出去。强大的气流,在水中形成一片空隙,瞬息落在仇雁笙身上,却是一股柔力,将他一击从河水之中击落了出去。
似乎是暂时脱离危险了吧,他也因此而彻底闭上了眼睛。
冷萧的全身经脉同时开始断裂,皮开肉绽,浑身有如浸泡在血水之中,也紧随仇雁笙之后,冲出了河水。
河水之中,两人看似离得极近,一出河水,仿佛是再次从天上落下,两人的距离又在瞬间被无限拉长,分散到目力不可及的地方。
下方,山林土地,竟又是一方世界。再抬头,哪里还有什么河水,只有一片湛蓝的天空。
“下方恐有千万仞,终究还是要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他有些颓然地闭上了眼睛,浑身没有半分力气,心中却有些不甘。脑海里,一时划过许多人的面容,原来他心中还有那么多的眷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害怕死亡的,即便再坦然,也只是对心境的克服,本质上还是会贪恋人世。
他思绪万千,天地间忽然吹来一缕风,吹在他身上,他就随着风远远飘飞了出去,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摇摇摆摆,缓缓坠落。
他已经没了知觉,不知道过去多久才醒来,眼睛已经被血水糊在一起,根本无力睁开,浑身如同炸开一样,每一寸血肉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连手指也无法动弹一下,只有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刺痛感在时刻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尚能呼吸,应当是在陆地上。”
或许是入夜了,分外寂寥,虫鸣声又分外清晰。他一身浓郁的血腥味,足以引来各种野兽的窥伺。没过多久,便听到了狼嗥声。
细碎的脚步声快速临近,继而消失,理应已经站在了他身边。或许正在舔舐他的皮肤,或许正在啃食他的皮肉,他已经失去了知觉,又或许是疼痛感已经没办法更强烈了。
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嘶吼,最后的意识也消失了。
林里走来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少年。
老人拄着拐杖,身材很小,脚步却不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少年身材精壮,身后背着一个箩筐,里头装着各种草药,只满了七分,还空着三分。
“走快些,入夜了,白日里瞌睡的大虫灰豺都要窜出来了。”老人碎碎说着。
少年忽然停下脚步,目光一凝,指着远处:“爷爷,那里有狼崽子在叫唤,听声儿个头儿不大。狗大爷最爱这货,不如逮了卖他,能换个把月的饭钱!”
老人谨慎的很,皱眉说着:“我们虽然穷,吃睡也不愁,为了一头小狼崽子而豁命,不值当!”
少年总是多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没那么小心翼翼,仍是说道:“那就远远看一眼,爷爷你先站这儿,我就去看一眼。”
老人知道拗不过他,眼看少年脚步已经窜了出去,连忙压低嗓音喊着:“你可小心,想想你卧病在床的妹妹。”
少年浑身一颤,颇为无奈:“就知道拿妹妹压我,你老放心,我心里头有数!孙儿纵横山野十载有二,哪次出过差错?”
老人却是在心里轻叹,这差错,只要出国一回,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少年放下箩筐,脚步倒有几分敏捷,踩在草叶上不露声色,快速接近了。原本还十分谨慎,眼看那狼崽子正在舔舐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人形!
在月亮下,也看不太分明,只看见一个长条的东西。他捂着鼻子:“什么味儿,血腥味刺鼻,还有一股恶臭。”
见那狼崽子突然张口,意图从那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少年心中顿时急了,万一那人没死却被狼崽子咬死了,他说不得还要落一个心中有愧的下场。
少年伸手一摸,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口中念念有词:“狼这畜生,通透铁骨豆腐腰,我可得收几分力,不能打出内伤,这要是打废了,狗大爷就不稀罕了。”
在那狼崽子下口的瞬间,石头已经裹挟着一阵破风声砸在狼崽子腰上。
狼崽子一个吃痛,呜咽一声,一时跌跌撞撞难以站起,在冷萧身上猛然踩了几下,倒在了他肚子上。
冷萧只觉身体骤然疼痛了一下,产生了一些模糊的意识,而后这些意识再次消失,重新昏迷了过去。
狼崽子不听叫唤着,少年速度很快,从腰侧摸出一根麻绳,先把狼崽子嘴巴捆上两圈,而后将它结结实实地捆成团。
这才得空去看冷萧,离得近了,才发现冷萧的惨状,浑身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面容难辨。
从冷萧双手及脸颊露出的皮肤一看,皮开肉绽,凄惨不已,只看一眼,少年竟然心底发怵。他跟着老人学过几年医术,有几分眼力,此时喃喃:“这人好惨,被狼群围着啃也不过如此了!”
可偏生冷萧身上没有少一块肉,只是裂开,仿佛被人给千刀万剐了。
他伸手探了探冷萧鼻息,带着一丝希冀,却又忽然僵住,脸盘一黑:“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势早就死了,你怎么还没死。”
虽说已经气若游丝,可要他把冷萧丢下,又于心不忍。他先打量了一下冷萧穿着:“身材瘦弱,书生打扮,道不像什么刀口舔血的贼寇匪类,罢了罢了,我便受一回累!”
他将捆着狼崽子的麻绳叼在嘴里,小心翼翼抱起冷萧,错开树枝,以免有擦碰。以冷萧如今的状态,稍有不慎便死了。
老人等得焦急,来回踱步,看见少年竟带回一个人来,连忙上前,不由分说探脉一看:“经脉寸断……”再看,“气息微弱,却还稳定,心脉有损,却还有救。你小子,从何处收来的一个烂摊子?”
少年叼着麻绳,苦笑一声,含糊不清地说着:“要不扔了算了?”
老人眼睛一瞪:“说得什么混账话,医者救人,天经地义,哪里能行此孽事。快回去吧,狼素来结队成群,很快就会追着味儿来了!”
一念至此,二人再不多言,匆匆离去。只是苦了少年又被箩筐又抱着冷萧,狼崽子则被丢进了箩筐之中。
老人走得飞快,时不时催促一句:“天天缠着李师傅练武,走得还没我这老头子快,练武都练到狗身上去了!”
少年喘着粗气,初时还回敬一句诸如“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此类的话,最后已经是连半句废话也无力说了。
临走到山脚,已经能听见成片的野狼呜咽的声音,骇得两人脚步更快。所幸下了山,便不见野狼追来,再弯弯绕绕进了村子,走进一间窄小的草屋里。
“爷爷,哥,你们回来啦?”
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很微弱,也很欣喜。
少年连忙打开门走了进去,房间不大,也没什么陈设,只有一张小床,少女静静躺在那里,歪头看着少年。
见少年走近,她琼鼻微皱,连忙说道:“你……你别过来,你身上好臭。”
少年的笑容一僵,一脸苦楚,哀叹一声退了出去。
老人看了一眼少年,说道:“一身臭狗屎味儿,还不赶紧去洗洗!对了,把这小子也带过去洗洗。”
说着,他往冷萧嘴里喂了一颗粗糙的黑球:“下手轻着点儿,免得弄死了,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
少年神情更是幽怨,依旧拖着疲惫的身子遵命。说是清洗,实则就是进行简单的擦拭,甚至连擦拭都算不上。看着冷萧身上细密的伤口,少年擦拭的时候都是心惊肉跳的,生怕一不小心弄死了。
同时又呢喃着:“伤口很细,结痂倒也快得很。爷爷说他浑身经脉寸断……咱家不会要再添个浑身瘫痪的吧?生活已经够艰难了,这是谁家的倒霉孩子,不来领走!”
好不容易给冷萧处理干净,自己又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才问老人:“爷爷,他晚上睡哪儿?”
老人迟疑着,说道:“和小怡睡一床吧,一共就两张床,你我一床,他也没别的地儿睡。”
“不行!”少年反抗激烈。
“就那么着吧,这小子经脉全断了,就是根人*,莫说翻身使坏,动动手指都难。另外,把他眼睛蒙上,以防万一,非礼勿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