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尾巴做人,早有三十余载,店小二几乎忘却了这般不顾生死的比斗,笑得嘶哑且猖狂,狰狞如凶兽,仿佛要将这三十余载所欠下的,一并笑出来。
一柄断刃,不生锈斑,依稀还可见当年峥嵘模样,待断于掌柜之手后,便跟了掌柜,从此隐居这流沙冢之中。大隐于市,何其自在,又何其压抑!
“索性都疯了,便叫某瞧瞧,你这泼皮究竟有多少斤两、剁碎了可能凑出两桌肉来!”
“好个小厮,没了主子少了管教,反倒骑到本少头上来了!”
男子虽然修为不济,喜好女色,手底下摸的水却也不浅,振臂一呼,便有三五七人陆续窜了出来,修为参差不齐,高者亦有虚婴之境。
店小二大笑更甚,目中展现出几丝疯狂,提着断剑冲了上去。
时灵曦回望一眼,眼底尤有一丝伤感。小二同为元婴修为,以一敌一或许尚可,面对七八豪强,断无幸理。
她快步往远处走去,那男子见店小二如疯狗般,任他左突右撞,也分不开身,不由大怒:“你二人素不相识,何故拼死护她,本少但求秀梦一场,还能吃了她不成?”
店小二只狞笑一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某行的便是这活计,如何能够自砸招牌!将某项上人头摘下,此道任由尔等踏!”
后头刀兵起,前头又来了拦路虎。
时灵曦驻足,眼前这老者她尚且记得,正是鹰翎护法。当日冷萧从他手中夺了一粒血砂,又转卖于他,想必依旧怀恨在心。
老者似胸有成竹,淡淡扫掠了时灵曦一眼,冷笑道:“小女娃,怎的这般巧,不知要往何处去?”
他摆弄着手中把件,不知是何种兽类的骨骼。满面笑容,仿佛吃定了时灵曦。他早暗中刺探,冷萧多日未归,徒留一个练气女娃,能翻出多少风浪?
“前辈意欲何为?”
时灵曦心知不可善了,说话之时,一只黑色虫豸从衣袖间滑了下去,无声无息没入黄沙之中。
老者正仰天大笑,畅快之极,饶是觉得可能性不大,依旧问道:“既是过路,总要留下买路财。你若能拿出一粒血砂,莫说过路,便是要老夫护送你离开流沙冢,都……”
老者言谈正激昂之时,忽然一顿,两眼一突,一手探入胸口,直将衣衫探出个孔洞来,手上死死捏着王虫。
王虫十一条细足不断挣扎,利爪间连同老者的一块皮肉都给扯了下来。
老者一时吃痛,冷汗涔涔。然而不过皮肉之苦,倒也不足令他重视。他猛然将王虫丢在地上,抬脚狠狠碾了几下,怒道:“好个女娃,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可休怪老夫不留情面!”
他最后一字落时,忽然又惊叫一声,抬起右脚。沙子松软,原是他方才踩踏,根本未曾对王虫造成几分伤害,而王虫又在他脚底搅动,撕下一块血肉来。
他手心浮出一柄长剑,对着王虫狠狠一斩,将王虫击飞了出去。原以为能将王虫一分为二,谁知却只是冒出几粒火星子,尚点不燃蜡烛。
在时灵曦手中几番失利,老者面上青白交替,只觉羞怒,运转灵气时,忽而再惊,身体如同腐朽一般,灵气运转滞塞无比,还未等激发,便兀自消散了。
王虫几步爬上时灵曦手心,如冷萧所留下的命令那般,静静伏在那里,如休憩。
时灵曦转身离去,未再多看老者一眼。走远时,又停留,回望流沙地,有几分忧愁。
“师傅,灵曦先离开了,你何时归来?”
老者跌在地上,面如死灰,心口伤痕处,尽是灰白之色,尸斑已遍布身躯。直许久后,才有一道神魂从尸体内钻了出来,面容之上满是骇然。
他望着时灵曦离去的方向,若拼命追赶,或许还能追上,却已失了胆气。他已死过一次,绝不能再死一次了。
九鼎界,死尸林。
冷萧忽然心悸,有所感应,喃喃道:“灵气丝线已断,王虫已出手过。”
“装神弄鬼。”
他蓦然回头,面对成群死尸。不论他逃往何处,都能立刻被死尸所围困。
“尔等死物,拼命将冷某往外驱逐,不叫某入正心,殊不知,往外不过一死,某倒要看看,这死尸林正心,有何古怪!”
常人深入死尸林,不免要被阴气及死气侵蚀,命不久矣,冷萧非但有血砂相助,许是云蛮地一行缘故,神魂对从阴死之地也有几分抗性,竟一路闯了进来。
而他越往深处,死尸便越是躁动。
死尸林有如一方圆盘,冷萧若要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不可避免要经过这正心。
他举起角兵,便朝一头牛尸冲了过去。这牛尸虽壮,不及虎狼凶猛,不及犀象厚实,还占了七尺之地,所仰仗,不过是额前一双牛角。
冷萧角兵一转,错过了牛角,自牛尸颈间滑了过去,抬脚一踢,牛尸硕大身躯便压出了一条道来。
有阴死气冲击肉身,尽数被血砂之力排斥了出去,丝毫奈何他不得。
此行去,可谓过五关,斩六将。仙盘玉舟早已收起,全凭一柄长剑,斩出一条血路来。
倒下的死尸,跌撞间又站起,一如既往而来。本就是死物,如何能够再死一次!
冷萧唯有加快脚步,足一天一夜后,死尸忽然尽数止步,不敢再近一步,徘徊在远处。
天上阴死气流转,形成实质长龙,翻滚间如游龙戏珠,好不恢宏。
然而冷萧却未有一丝停留欣赏之意,不远处,有一浓雾笼罩之地,不断有长龙涌入又飞出。冷萧微微拱手,说道:“在下无意冒犯,途径此地,还望勿怪!”
言罢,便一路冲出,也不管那浓雾之中究竟是何物。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浓雾之中绝对是活物。
片刻冲出了这正心之处,到了死尸林另一边,遇上死尸群来,冷萧正抬剑时,死尸群所流露的煞气忽然消散了,茫然往两侧绕了开去,竟自动给冷萧让出一条道路来。
“所谓先敬人一尺,人后敬一丈吗?”
冷萧回神道了一句“多谢”,便仔不停留,谨慎起见,亦未动用玉舟,凭一双脚,渐行渐远。
死尸林浓雾之中,蓦然间张开一双猩红的眼睛,忽然森冷的笑了笑:“本座出关之前,还能遇上这么一个有趣的人物。常言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了……”他神色渐冷,“极仙尊,这笔账,终将清算。”
又一日后,重见天日。仔细审视个把时辰,断定无人蹲守,冷萧才钻了出来。
想必极仙也断然不信,冷萧能横跨死尸林出来。
许是因死尸林之顾,这一端颇显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倒也不必担心迷了路,左右不过是隔了一个死尸林,离宫羽城至多不过两千里远。
地图不必再看,地貌早牢记于心。粗看后,冷萧便找准了个方向,快速奔走了去,也顾不得歇息与恢复灵气,直往口中塞了几枚灵丹。
辗转一周,仍是要往安陵而去。料想极仙不知冷萧心意,不可能早做部署。如今只当冷萧死在了死尸林当中罢。
到安陵时,冷萧面容黑了几分,多了些皱纹,衣衫也换了一套。
城门口,有两名守卫,说严不严,不过是全凭一张画像对照,但凡擅长些易容之术的人,都不可能被抓住。
倒是那画像,不知出于何人之手,画得倒是惟妙惟肖,神韵十足,叫冷萧不由想起北域一字门墨湘居士来。那一手画功,当属冷萧见闻之首位。
许是与留仙来往乃是直道,安陵比其他城更大五分,传送阵法有三,其一坐落在城主府,与各城间相通。其二通往真葵,一路去便是恒仙所在,其三则通往平溪,一路去便是留仙。
冷萧自不必多言,直往第三座阵法走去。途中姹紫嫣红,皆视作虚无,不入睚眦。
有商有客,结队在阵法之前,好不热闹,可说络绎不绝。每次传送,便是百枚灵晶,若非财大气粗之人,断然也受不起此等消耗。
阵法前,同样有两个守卫,手中提着一纸画卷。
守卫隔许久,直等眼累了才瞧上一眼画卷,看毕又连忙收起,唯恐旁人瞧见一般。告示板上也并未冷萧通缉令,如此一想,冷萧心中便有了定数。
或是家丑不可外扬,或是不愿让冷萧身上的血砂被旁人分了羹,极仙仍是暗中行事。
排了半晌的队伍,轮到冷萧之时,他心中忽然生出警兆,脚步顿了下来。那画卷之上,竟还有冷萧一丝气息附着,但凡冷萧靠近,必生反应。
“城门尚未如此,阵法处倒是守的严密!”
守卫一双眼睛如鹰隼般袭来,毫不客气的剐在冷萧脸上,低喝道:“一百灵晶,过关且过,不过且滚开,休要耽误旁人时间!”
冷萧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灵玉,身后一肥硕富商,正面露不快,低声斥骂,抬手间似一滑,便拍在了冷萧肘间。
身在城中,又在守卫之前,冷萧猝不及防,灵玉便脱了手,落在了守卫后方几步远。
冷萧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傲慢道:“你这肥矬子,竟敢冲撞于我,还不去将灵玉拾回来!”
经商之人,本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加上本就理亏,倘若冷萧好生言语,想必这富商或许会去捡,可遭人如此侮辱,如何还能忍气吞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