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小屋之内的情况,冷萧稍显哭笑不得。他自身乃是一个整洁之人,仇雁笙恰恰相反。这三月占了冷萧居所,也不知晓客气,将屋内摆设弄得一团乱。
冷萧将被子提起,轻微抖了两下,空气中便弥散出一蓬灰尘。冷萧微微皱眉,将被子丢在了仇雁笙头上说道:“洗净再拿回来。”
仇雁笙只兀自发笑,抱着被子,一言不发。
片刻后,冷萧与时灵曦过了几招,剑法精进不少,可见这些时日倒也并未懈怠。这才天黑,仇雁笙才是离去。屋中虽无被子,也不觉寒冷,只是冷萧全无困意。
小屋二三百丈之处,隐约传来一丝动静。这窸窣之声混在入袂草摇曳声音当中,若不细听,也断然不会发觉。只是这山顶之上,常年只有冷萧一人,但凡有异动,绝不能逃脱他的双耳。
这药山之上,除冷萧之外,便只有谢云磊与时灵曦二人。谢云磊自不会如此鬼祟,来者何人不问自知。所谓做贼心虚,心中越是惧怕,却越要去亲眼看一看,殊不知,反是这疑心多此一举,暴露了自身。
冷萧故作不知,此刻也早已吹灭了灯,闭着眼睛养神。
时灵曦伏着身子,直走到百多丈之外,静静停留了足半个时辰,不敢再靠近一分,也不离去。
她两耳犹如兔子一般竖起,直到将极细的呼吸声收入耳中之后,嘴角才泛起一丝喜色。这呼吸声均匀,可见冷萧早已睡熟。
待时灵曦慢慢离去之后,冷萧张开双眼,轻声叹道:“冷某这个做师傅的,还真是失败。才第一日回来,弟子又想着偷鸡摸狗之事。”
药山除却存放灵药的几座楼阁殿堂之外,其余之处并无封印,来去轻易。只因药山位于青痕宗群山偏中心位置,不虞担心有外人闯入,所以便未设护山阵法,也算节省些灵石。
此夜,时灵曦片刻出了药山,似乎生怕被人认出一般,面上缚了一块纱巾。换了一身夜行衣,潜伏在墨色之中。
今夜月明,道路清晰。再次站在禁地之外,时灵曦心中不免有些激动,脚步稍顿了些许。
她快步上前,才走在谷口,正要一步踏入之时,身子却骤然僵住。一只大手轻飘飘按在她肩上,却叫她提不起一丝反抗之力。即便是她下意识的挣扎,也是凡人一般无力。
不知是天寒夜凉还是如何,她身子轻轻哆嗦着,如何也抑制不住。
不待她转身,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擅闯禁地,一次也就罢了,接二连三,逐出师门事小,若惹得宗主震怒,为师也寻不出理由来护你。”
时灵曦感到肩上的大移开,灵气才恢复平稳。换装掩面,在冷萧面前却依旧无所遁形。她此刻才是意识到,此前她在冷萧居所前的一举一动,冷萧早便知晓,只是故作不住,引她出丑。
她转过身,话语很淡:“师傅早些休息,弟子告退。”
微风,拂去了她面上纱巾,她再度隐没在夜色中,只不过一者是来,一者是去。
冷萧微微摇头,他能够感受到时灵曦对他的排斥与冷漠。或许,时灵曦所排斥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冷萧”之名。至少在她知晓冷萧姓名之前,对冷萧还是尊敬有加。
“冷某之名,难不成便这般讨人厌?”他摇头,面上不知是笑还是平静。在楚天阔不懈努力之下,总有人对他不喜。
他从前向来不在乎这些,只是如今感受到时灵曦的情绪,他却忽然有些失落。一念至此,冷萧将杂念摒弃,他不再是时灵曦的萧大叔了。
回到药山,时灵曦埋头进被窝,盖住了脸面,身子却露在了外面。隔着被子,也能听见被子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她将被子掀开,手持长剑,剑芒流转,好好一张木桌,就成了一地碎屑。她将长剑轻轻放在身侧,双手拖着脸颊,愤怒之意收敛,眼睛里流淌出些许迷茫。
“萧大叔,灵曦想你了。”
从小,她的生命中就只有三个人的影子。除却她的父王母后之外,只有萧大叔对她最好。如今,秋雨如成了活死之人,时耀性情大变,她心中唯一所念,只有萧。可惜,她心中的萧大叔,已经故去多年。
她一手紧紧握着山河心,两行泪水滑过脸颊,迷茫之意却更浓了。
“他杀了萧大叔,我应该替萧大叔报仇。可他救过我,还是我的师傅。”时灵曦想起她这两次失败的擅闯禁地,冷萧分明知道她目的不纯,也并未点破,佯作不知。
“父王,我该怎么做……”
从前,她总是希望走出入袂山谷,看一看外面的天空,后来,她想回去从前那被她厌烦的日子,却已回不去。
世事,从来不因人如何想而改变,倘若不早些做好心理准备,它到来之时难免叫人束手无策。
翌日,时灵曦早已开始修炼剑法,长剑流转在漫天入袂之间,却不伤入袂草一丝绒毛。她全神贯注,对数百丈之外的冷萧也不闻不问。不知是未曾察觉,还是无颜面对。
她越是逃避,冷萧反倒是向着她走去。冷萧脚步越近,她的剑法便越乱了方寸,一道剑气,不知伤了多少入袂,迫使她收起了长剑,自责不已。
时灵曦语气不善,面向冷萧,眼神却投在地上,只淡漠道:“师傅。”
冷萧同样没有看她,望着那些残缺的入袂,他心中也觉得空落落的。他说:“灵曦,你觉得仇师弟如何?”
“很好。”她话不多,知淡淡点头。
冷萧笑了一下,无人能够感受到他笑容之中的苦意。他平静说道:“今后,你就跟着仇师弟如何?”
时灵曦抬头看着冷萧,神色严肃,直直相望。仇雁笙所住仍是弟子居所,并不幽静,人来人往,来去间难免被人看见。
“好。”她唇齿微张,淡漠的吐出一个字,转身离去。
长剑相依,发丝轻舞,这小丫头,已有几分英气。长大了。
冷萧轻轻吐出一口气,才发现右手始终按着心口,稍显不自然的收了手。
“何苦耐心对厌人。仇师弟很好,你便跟他罢。”他心中有些发涩,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微张着唇。天气有些闷。
时灵曦快速离去,目光平静,嘴角溢出一丝干涩的笑,又很快收敛——着实太过不自然。
“罢了,事情败露,这药山留与不留,也无意义。”
小半个时辰之后,时灵曦站在仇雁笙居所之前,推开院门而入。房门紧闭,她才抬手,却又自动打开了。
仇雁笙诧异道:“时师侄,你可有事?”
时灵曦躬身道:“弟子时灵曦,拜见师傅。”
原本嬉笑的仇雁笙,面容一瞬间严厉,避开了时灵曦这一拜,说道:“你这姑娘,师傅岂能乱拜!”
“师傅说,今后让我跟着你。”
仇雁笙顿时摆手道:“跟着就跟着便是,你师傅事务繁忙,你仇师叔乃是个闲人,抽空带带你也是无妨。只是今后,可莫要再行此愚蠢之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岂能儿戏?”
“是。”时灵曦并不反驳,点头应声。有一句话她并未说出口,她心中觉得,她方才所说的话,正是冷萧的意思。是啊,要这样一个不守规矩的弟子做什么?更何况,还是谢云磊强加给他的弟子,也并未问过他的意愿。
“这三月来,你剑法颇有小成。修行之事,欲速则不达,看你心境不平,若不想开,修行事倍功半。今日便好好休息,且放松一下心情。”仇雁笙摆手,如是说着。
时灵曦点头,轻声说道:“师叔,今后我可否住在此处?”
仇雁笙闻言,险些跳了起来,连忙摆手道:“此事万万不可!”他用力搔着头发,“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不可!”
他这居所虽不僻静,位置倒也不小,厢房众多,莫说一人,便是住下十人、二十人也不显拥挤。仇雁笙却因时灵曦这一句话,而乱了阵脚。
“你我辈分有别,男女不论,有何不可?”
仇雁笙顿时板起了脸,肃然道:“不可就是不可,你是冷师兄弟子,常住仇某居所,成何体统?莫要再说了,你且离去罢!”
时灵曦见状,未再坚持,默默离去。脚步极缓,生怕遇见冷萧。好在,并未遇见。
仇雁笙目送时灵曦离去,重新闭上门,却已无心修炼,喃喃道:“修行罔岁月,清苦了一生。只想想,便觉恐怖。只有榆木疙瘩,才是这般念头,可不是仇某风格。”
他神情严肃,颇显大义凛然,摇头叹道:“也罢,大丈夫能屈能伸,仇某便向你这老儿低低头又能如何?”
这般想着,仇雁笙几步掠出了院子,形迹鬼祟,生怕叫人看见。个把时辰之后,他来到青剑真人居所之前,脚步徘徊。
不等他做出决定,脚下忽然生出一股怪不得风,将他卷向了院内,一把甩在地上。
他出门前刻意妆扮的英武造型,被这一摔,立刻七零八落,他脑海之中立刻回想起那些鼻青脸肿的日子,只“刺激”二字可解。
他翻身站起,肃然道:“宗主修为高深,实力通天,弟子思来想去诸多日子,终于鼓起勇气,欲拜宗主为师!”
青剑真人忽然张开双眼,站起身子,围着仇雁笙转了两圈,啧然道:“你这小子,今日怎的开了窍?莫不是冷萧劝你来的?”
仇雁笙顿时嗤之以鼻:“拜师何等要事,自是弟子自己所愿,哪容得他人劝说?”
“好、好!”青剑真人大笑三声,连诸多俗礼都是免了。寻常宗门行拜师礼时还要叩拜祖师,而他本身便是祖师,又是随性之人,一句话便算成了师徒。
饶是如此,仇雁笙依然磕了三个响头,叫青剑真人老怀大慰,直欲立刻将压箱底的剑法以及毕生所学都交给仇雁笙。
“你这猴崽子,今日这般乖巧,属实不合常理,莫非是有求于本座?”
青剑真人原本只是心喜之余随口一说,不料仇雁笙还真点头讪笑道:“师傅英明!弟子却有一件小事求师傅相助……”
闻言,青剑真人立刻脸黑如锅底,拂袖喝道:“滚,本座没有你这样的徒弟!拜师礼都不曾行过,算哪门子师徒,赶紧滚!”
仇雁笙一把抱住青剑真人大腿,边摸便蹭,面上还带着一丝荡漾的笑容。结果可想而知,正是又赐了他一副青紫猪头相。
他嘟哝着一张厚唇,含糊不清的说道:“师傅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师徒名分已定,你此刻耍赖也来不及了!”
青剑真人冷笑道:“逆徒,竟敢威胁本座,今日本座便将你逐出师门!”
仇雁笙一激动,被打得有些歪的鼻子里一下喷出两道鼻血,尽数染在了青剑真人衣服上。青剑真人老脸一抖,大感嫌弃。仇雁笙犹不自知,继续说道:“弟子可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宗门的未来着想。”
“哦?本座便暂且听听,究竟是如何一个宗门未来。”
仇雁笙精神一振,话到嘴边,却又腼腆了起来,笑了两声:“师傅以为百花宗实力如何?”
青剑真人顿时一巴掌扇在仇雁笙头上,骂道:“有屁就放!”
仇雁笙赔笑两声,继续说道:“倘若能将百花宗绑下在身边,同气连枝,青痕宗的影响力岂非能够更大?”
他此言一出,青剑真人立刻瞪大了双眼,怒其不争:“你这孽畜,贼眼又是盯上了百花宗哪一个漂亮姑娘了?”
“师傅英明,什么都瞒不过师傅,”仇雁笙奉承两句,才是吐出三个字,“张翠花。”
百花宗弟子各有风韵,美貌倾城。青剑真人本还在想,仇雁笙看上了哪一人。听姓名从仇雁笙口中吐出之时,一口气忽然噎在了喉咙里,剧烈咳嗽了两声。
他神色严肃,用力拍着仇雁笙肩膀,大声说道:“好!不愧是本座弟子,好眼力!今后出门,别说是我徒弟……此事包在为师身上,你且去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