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牢门已开不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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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一滴的水渍,从牢房顶端狭小的缝隙之中溢出,看来极缓慢,却叫那水位不一会儿便涨了起来。

冷萧踮着脚尖,起初落地的只是脚尖,未过多久,却已淹没了到了脚踝。一双脚早已失去了知觉,感受不到一丝痛苦,有的,只是麻木。

这刻,他竟对那初始的奇痒与刺痛生出了一丝怀恋之意,至少,这不适的感觉不会让他这般昏昏欲睡。

一副漆黑若泥的镣铐,看起来不堪一握,却将他生生打落了凡尘。

水面不断上涨,犹如一柄镰刀顺着双腿一圈一圈往上划动。即便这不适感还能够忍受,当水位淹没到鼻子的时候,他也会窒息而死。

如同凡人溺水一般,生生溺死。这头顶的的光芒,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冷萧两眼一闭,眼前的漆黑,尽数被一道金光所驱散。他不觉间诵起了苍耳所授的经文,心中无端平静。

所有产生在肉体之上的痛苦,也如同失去了感应。只是一如往常没入水中一般,有些潮湿之意。

他的耳边,似有风声,如北风,凄厉呼号,却又显得微弱无力,他只心中一定,便将这一丝杂念摒除。

两息之后,冷萧突然睁开了双眼,蓦然低下了头。只见那水面如同一把泛着寒光的宽刀一般,切割着他的胸膛。

刺骨强烈的刺痛沁入血肉之中,那奇痒,更是深入骨髓,令人片刻难忍。

冷萧不由皱眉,面色与这水面一般粼粼闪烁,显得阴晴不定。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水面之上,而是穿过了这水面,落到了最深处。

最深之处,并非他双脚所踏实之处,而是……另有所在。

地有九地,是为九幽。九幽有厉鬼,呼吸寒人心。

水珠从牢房顶端如绵绵细雨一般挥洒而下,在水面之上荡漾起一片模糊的涟漪,一圈圈交错,圆不成圆,方不成方。

冷萧静了心神,这本是聒噪的“哗哗”水声,忽然变成了清脆而缓慢的“滴答”声,直到最后,成了一片死寂。

他耳边骤然又传来了一片呼吸声,这呼吸声极缓慢,虽是虚弱,却又显得悠长无比。如那灵龟,动作虽缓,却可万寿。

“这水牢之下,竟还有囚犯!”

冷萧呢喃一声,双耳如有鼻翼轻蹙一般颤动着,将那绵长不断的轻微呼吸声尽数收入耳中。

那呼吸声中,隐约带了一丝急促与难受之意,许是这看似牢靠的水牢地面,已因年久失修,而往下渗水,因他而同祸了下方之人。

双耳一霎停止了颤动,周边所有的声音一如盛夏蝉鸣般聒噪。心静之人,纵使蝉鸣,也泰然自若;心不静之人,纵使呼吸心跳,也能因而乱了心神。

冷萧知晓,他的心还不够静。心愈静之人,非是将所有外物摈弃,而是一切收入心中,淡然视之。

他抬头,望向那漆黑镣铐。当时情形,不论他就范与否,终究难逃此劫。这水牢一行,在所难免。

不得不承认,这嘈杂的水滴声,已经乱了他的心神。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目中却又闪烁出了异样的神采。苍耳既然已经预料到了他这一劫,原本可以将他一并带走,却仍对他不闻不问。

佛修自是心静之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世间万物,一饮一啄,自有其规律可寻。或许,苍耳早已看到了此中一点,才让他入了这水牢。

“一如,指引我前去狮岛。”

于冷萧心中,苍耳无疑是个极不寻常的人物,尽管同为分神修士,南域无人能与之交锋。便如那人人敬而远之的无栖之地,他却能够在其中建立一座阳心寺,并且镇守数十载。

“大师要我来做什么?难道是,为了这水牢之下的人物?”

冷萧忽然笑了一下,心道:“冷某乃是一个不信命的人,可也不得不承认,冥冥之中,人所走的每一步,总是有迹可循。”

他修为虽滞,感知尚在,依稀察觉到,那水牢之上灌水之人已是离开,只因那水位已经没过了他的头顶。

虽有力壮之人,可以凭借体力将身子撑起,依靠水面与牢房顶端的最后一丝缝隙苟延残喘,可人力有尽时,总要松了手,坠入水中。

这般一息一息数着性命的时间,最是难熬,也最是弄人。

顶端,那最后一丝缝隙,也随着掌看之人的离去而闭合,这牢房之中,再无粼粼。末时,他耳边尚闻一抹嗤笑,不知源自何人。

怕是无人可料到,纵使被锁上了镣铐,他亦有逃脱之法。只心念一动,指尖顿时散出一道青芒,化作一柄靛青长剑,轻易将这漆黑镣铐斩成了两半。

这漆黑镣铐不知何物所铸,沉如千钧大石,一头挂在牢房顶端,令一头已是趁入水中。

镣铐已破,冷萧只觉浑身一轻,舒服不已,即便是那身处于水中的不适之感,也被削弱到了极致。

他抬手一指,这长剑宛若有灵,划过一道青色尾际,斜斜刺入了顶壁之中,撑起了一丝缝隙。

冷萧探耳闻声,见许久无人,才使长剑灵气一震,将这一方门户生生震开,犹如两侧双开门。

待他一跃而出之后,这水牢大门又自行闭合,除却一道粗糙的陷痕,看不出一丝端倪。

抬眼望去,眼前乃是一片机关交错之地,用以掌控水牢之中水位升降。所有水牢,都是在脚下。

偌大一个宗门,总会有居心叵测之人混入。这水牢之中,不知埋了多少枯骨。此处入地再无门,水牢之下,也别无建设。那呼吸声所传来之处,只可能是一地。

“水牢之下,埋骨之地。”

他缓步而行,只灵气稍稍激荡,一身水渍便已干净,复而清爽。

青痕宗丹堂堂主所属之峰,是为丹峰。

丹峰之上,有一院内,一名女子身着劲装,踱步而出。眼见四下无人,眼波一转,已是身化一道流光而去。

丹峰之上,弟子几多,跟随廖绵修习炼丹之术,只为丹道后继有人。

廖绵为人素来严苛,嗓音本是沙哑,出口又向来如刀,但凡在见她之人,无不心中战战。

她此刻正在丹房之中指导弟子炼丹之术,走过一名弟子之时,本是淡漠的面容,忽然轻蹙了一下眉头,骇得那弟子面色煞白,已是存了挨训之心。

可廖绵却只顿了一下脚步,便继续往下一人走去,自始至终,未曾多看他一眼。那弟子长出一口气,心中泛起一阵劫后余生之感。

廖绵却又顿住脚步,骤然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厉喝一声:“炼丹之时,最忌讳心浮气躁,须心不存外事,耳不闻外物!你且瞧瞧,你炼出的那是什么东西?喂之犬豕也不屑食之!”

那弟子面色煞白,莫敢言语,连忙清了丹炉,重新炼制。

说到那劲装女子,发髻高竖,远看只道是一名翩翩公子,近了才觉,原是一个俏佳人。

丹堂堂主廖绵亲传弟子,寒月。

青痕宗水牢,素来归刑堂掌管,平日里,便由弟子两两轮换值守。而今日,却无端有三队弟子来回巡逻,不露一丝缝隙。

这其中,怕是要归功于如今的刑堂堂主,楚天阔。

“楚师兄,你这是在防备何人?”寒月目光平淡,嘴角却泛起一丝淡淡的讽意。

她不敢过于靠近,以免被巡逻的弟子察觉。只远远绕了开去,随手从地上拾起一片叶子。

只见她玉指轻点,那叶子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一处水潭掠了过去。水牢之水,尽数取自这水潭。

叶子一入水中,便解体四散。水面无端泛起大片水泡,如同沸腾了一般。

这动静不大不小,那巡逻之人,定不会察觉不到,立刻便有二人结伴朝着那水潭而去,余下之人,依旧巡逻,不露一丝空隙。

只片刻,那二人便又归来,对着为首之人禀报了几句,依稀可见那为首之人面上的嗤笑之意。

寒月双拳紧握,目中闪过一丝挣扎。

忽的,一只手掌已是按在她肩膀之上。她下意识侧目一看,那手掌粗糙不堪,显得十分晦暗。

她的警惕之心一霎收敛,回身恭敬道:“师傅。”

“你可是要触犯门规?”廖绵轻轻说了一句,却有如刮骨之刀,寸寸寒人心扉。

寒月闻言,登时跪下,低头说道:“师傅,冷萧师弟绝不是那勾结外人残害宗主的小人,还望师傅明察!”

廖绵不禁笑了,笑得格外凄清。这笑声,丈许之外不闻,只在二人耳中回荡。她说道:“师傅明察?你高看师傅了。”

她转过身,缓缓朝着远处离去。可许久也不见寒月跟来,她回望一眼,只见寒月依旧跪倒在那里。

她不由怒道:“你可知触犯门规的下场?还不滚回来!”

寒月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站起了身。

廖绵见之,眉头随之舒展了一些。她心中疼这女孩儿,才想说两句软话,莫要伤了这女孩儿的心。却见寒月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方黑色面巾,缚在了脑后,遮住了颜面。

她顿时一惊,寒月已是纵身一跃,在灿烈阳光之下映出一道渺小的影子。三队巡逻弟子,目光尽数被吸引。

廖绵顿时面色难看,斥骂一声:“逆徒!”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水牢,何人给你的胆子!”巡逻弟子队长当即厉喝一声,好不嚣张!

他手中长剑骤然出鞘,在寒月落地之前,便已是连斩数剑,虽只是筑基修为,却威势不俗,假以时日,定有所成。

寒月只持了一柄寻常长剑,身份不显,轻易将眼前剑芒斩灭。落地之时,那三队巡逻弟子却已然布了阵法,彼此间同气连枝,剑意纵横。

“竟是早有准备!”

饶是如此,寒月心中亦未曾生出退却之意,而那巡逻队长,却忽然高声喝道:“堂主有令,莫要伤了来人,汝等可切记!”

“师兄放心,我等谨记!”

有人接连言语之间,腰侧佩剑已是出鞘,抬指间矫若惊龙,朝着寒月呼啸而去。

寒月心中闪过一丝羞辱之意,眸中带煞,双拳紧握,竟是一时忘了出剑。

那三队弟子皆是一惊,谁料这遮面之人竟不抵挡,此刻收招,已是晚矣!

却有一道寒芒凌空乍现,将那一片剑影瞬息斩落。一道同样遮面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寒月身边。

寒月身躯一颤,看了此人一眼。只听此人说道:“下不为例。右侧第九间牢房。”

“多谢……”寒月咬着红唇,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这后来之人,修为甚强,大袖一挥,便叫数十巡逻弟子仰倒在地。有人惊呼道:“元婴修士!师兄,我等如何应对?”

“赶紧通知堂主!”

在人掩护之下,寒月一霎闯入了水牢之中,却也心知,所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第九间牢房之前,她开启了机关,地面上顿时裂开了一道幽深的口子。

她下意识张口唤了一声,语气稍有些颤抖,一出口便又咽了回去。或许,她并不想让对方知晓她是谁。

她手心紧紧握着一枚玉佩,不觉间,已是沁出了汗珠。心跳不知为何,竟这般快,或许,是因为触犯了门规。

可她等待许久,下方幽暗之处也不见有任何动静。水位已险些与地面持平,莫非……

寒月双手有些颤抖,直到将那漆黑镣铐完全拉出水面之后,她心跳仿佛骤然停止。她粗重的喘息了几声,不知是何心情,有些庆幸,又有些空落落的。

水牢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啸,寒月心知已不可久留,遂将镣铐丢了回去,重新关上牢门。

待她出去之后,那替她挡了三队巡逻弟子之人不由瞪大了双眼,却也来不及多问,拉起她便走。

直到远远离去,那人揭下了面巾,正是廖绵。

廖绵目中氤氲着怒意,斥道:“你要胡闹,老身陪你胡闹,谁知你竟这般无用,冷萧何在?”

寒月不禁垂首说道:“牢门之内不见冷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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