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楼酒窖之中,趁着怀玉被师狂拖住,冷萧一霎也未耽搁,便跳了进来。
他倒是不惧怀玉,只是怕怀玉留有后手,或者说鬼头陀有其他部署。所谓迟则生变,夜长梦多。
甫一进入,此地与浮香阁酒窖的情况倒也大致相同,立刻便有大片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黑夜里的猫儿,眼睛格外明亮。
除此之外,还有几道目光格外凌厉,他心中一凛,许是一些被抓来的元婴修士。
冷萧目光淡淡扫视了一圈,忽的笑了。此地许是鬼头陀最先安置人质的所在,人数足有数百,其中不乏一些颇感熟悉之人,应是有过照面。
只是其中竟有二三十个元婴修士,倘若真的放出来了,恐怕第一个死的就是他,除非他亮明身份。
可如今时局微妙,他自是不可能亮明身份,这个“萧护法”的身份,或许还有用处。而且,在这数百人之中,他并未看到仇雁笙、南宫君婉、张翠花等人的身影,倒是红绡,就在最外边,直视着冷萧。
许是光暗,后方之人也看不清晰,只是粗略扫过,面庞轮廓并未有熟悉之人。
他不多想,径直飞出了酒窖。那数百人也是心中迷糊,不知这不速之客究竟意欲何为。
却见冷萧方才所站立的位置,缓缓飘落一片树叶。树叶尚翠,在一缕月光斜斜照耀下,泛起几点波光。
师狂正与怀玉对立,二人久久未动,那酒窖之下,也一如二人这般平静。他不由转头望去,恰见冷萧出来。
他顿时退了回去,怀玉受慑,也并未贸然出手。
冷萧对着师狂打了一个手势,便朝远处离去,师狂看了酒窖一眼,也不多问,紧随其后。
反是怀玉不明所以,冷萧怎的并未将人放出?那浮香阁也就罢了,人数尚少,这探春楼人数众多,决不能轻易舍去。
她身形一动,飘然落在了酒窖门口。她挡住了一袭月光,却依旧能够依稀看见,地上有一片树叶静静躺着,丝毫不起眼,这刻,却突然冒出了火光,皮肉燃尽,只剩下一排叶脉,缓缓蜷曲、碎落。
便是这火光燃起的一霎,整个酒窖顿时发生了爆炸,酒坛子碎片胡乱飞舞,却并未落到人身上。偶有碰撞,也无伤大雅。
有一碎片,好巧不巧的落在一个元婴修士身上,甚至那细小的碎块,将他的穴道打通了几个。余下的穴道,他自己便可挣开。
爆炸才起,怀玉就退了出去。那烟尘还未散尽,下方就陆续钻出大片人影来!
她顿时面色难看,心中冰冷,知道这牢门已破。她这头狼崽,可拦不住这一大群羊。
她手中的传音符急促闪烁,早在来之前,他就通知了几个势力,此刻算算时间,也快要到了。
忽的,怀玉又将目光落在了冷萧离去的方向,皱眉道:“不对,倘若你们真是人族修士,救人又何必出此下策!”
还不等她细想,便有两个元婴修士朝着她冲了过来。一个她尚且还能对付,两个就有心无力了。
此刻也顾不得出手,立刻抽身逃离。
那两个元婴修士本想追杀,见怀玉跑远,便也作罢,随着众人离去。
有皱眉沉思者,不禁暗自思忖那前来解救他们的究竟是何人。这酒坛子碎片乱飞,却无一伤到他们,说是巧合,自是无人能信。
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离去,几乎将月亮整个掩住。
怀玉不禁咬牙切齿,手中传音符不断闪动,那些势力早已到达,却无一人肯出手。
莫说数百金丹,便是那二三十元婴修士,也足以叫很多人胆寒。若有人先上,或许还有人打着浑水摸鱼的念头而紧跟,可那些怀玉所找的势力,根本无人愿意做这出头鸟。
冷萧和师狂二人遥遥望着这一幕,再次得手,冷萧却依旧愁眉不展。
师狂问及缘由,冷萧说道:“那被困之人中并未找到南宫君婉,为了回眸仙露,还得寻她。”
“这有如何,某陪你一道去寻便是。”
“没那么容易,今夜之后,对人质的看护肯定更加严密,而且极有可能,鬼头陀会一不做二不休,提前制造邪祟!”冷萧沉声道。
师狂顿时也收敛了笑容。莫论有无南宫君婉的关系,其他人也是要救,如今南域危机,还要他们共同去承担。
于是乎,二人借着这两次的经验,一夜间不知逛了多少个青楼,却并未再发现有何异常。
所谓狡兔三窟,或许鬼头陀除了这狮岛之外,还另有藏人之处。要想找出,已是难上加难。
这一夜,冷萧二人所掀起的波澜,尚不及一个浮香阁的客人。
却是有一男子,赤身躲藏在浮香阁楼梯拐角之下,探头探脑,被经过的姑娘所发现,引为笑谈。
浮香阁之中,怀玉手持传音符,纵是相隔千万里,神色也颇为恭敬,面露愧疚之色。
放下传音符之后,她目中闪过恨意,森冷的道了一句:“师狂,定然是你。”
“不错,正是师某。”
怀玉骤然回身,却见那窗外乘着微风,静静立着两道身影。这两道身影只一霎,已是出现在了她面前。
师狂脚步才落,骤然探出一手,指尖灵气缠绕如丝,凝成一团如山岳般的伟力。怀玉反应亦是极快,身形才退,长袖轻舞,将师狂的拳头紧紧缠住。
一招以柔克刚,随着那长袖不断缠绕在师狂手上乃至身上,袖子缩短,她也跟着靠近了几分。
可才不过几息时间,师狂两眼一瞪,那一片长袖一霎破碎,宛若飘雪一般,碎落了一地。
他一掌按在怀玉的肩头之上,怀玉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跌飞了出去,将木门撞碎成了一地碎屑。
还不等她起身,师狂已是站在了她身侧。
怀玉唇齿微张,胸口轻轻起伏,以手撑地,前襟早已被染成了一片殷红。
有人听到动静,纷纷探望。恰逢昨夜侍奉师狂的姑娘,先是娇笑着上前,临近了才发现这异状,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原地。
师狂并未理会她,只将怀玉提起,带回了房间之中。虽然进与不进已没什么两样。
他一把将怀玉丢在地上,问道:“你们还有那些据点,从实招来,师某还能饶你一命。”
怀玉目光阴沉,说道:“师狂前辈,妾身敬你一声前辈。你我同为妖修,你为何要去救那些人族修士,难道时妖王忘记了当初的约定不成?”
师狂冷哼一声,一掌拍在怀玉脸上,直打得她半边脸通红,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才道:“也不看看自己何等身份,妖王又岂容你诋毁!是何人违背了约定,你不妨去问问你的鬼头陀大人。至于为何要解救人族修士,以你的头脑,想必无需师某再多言。”
“师某最后再问一次,其余的人族修士,被关在了何处!”
怀玉望着鬼头陀,忽然笑了,笑得格外猖狂,甚至疯狂。许久,她的笑声才戛然而止。稍显凄然的说道:“我在这风月之地忍耐了两年,整整两年!只因你二人风花一夜,尽数化作泡影。”
她忽然伸长了脖子,露出一片雪白:“有本事,就杀了我。”
“你当真以为师某不敢?”师狂顿时怒极。
她继续笑着:“师狂前辈,你们放走人族修士,尚有说辞,可若杀了妾身——”
怀玉话语并未说完,最后只剩下冷笑。
冷萧上前一步,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倘若杀了你,又如何?即便你已事先向鬼头陀禀报,可——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又有何人能证明,我二人曾来过这里?”
“只要你死了,昨夜在浮香阁与探春楼搅动风雨的,只是两个醉酒的江湖人罢了。”
他话音落时,忽然起风了。风从那大开的窗户之中倒卷进来,将怀玉的长发吹得愈发凌乱,脸色一片煞白。
这绝美人儿,一时讷讷,忘了言语。她抿着嘴唇,柳眉倒竖,仍未言语。
许久,窗外天边已是掠起大片黑影,有凌空者,有足踏屋檐者。有如雁群一般,临近而来。
师狂微微转头,望着冷萧侧脸,冷萧不由苦笑一声:“师护法何必看某?”
师狂顿时冷冷淡淡的笑了一声,说道:“这恶人,萧护法做定了,可莫想逃了干系。”
冷萧轻轻垂首,眼帘低垂,说道:“杀。”
他话音落下,师狂便仿佛行刑的刽子手得了县官的命令,登时大笑三声,手起刀落,血溅五步。
他身子一开,双臂舒展,大张其口,面前顿时飞出一个巨大的狮子头虚影,一口将怀玉的元婴吞了进去。
待那狮子头虚影消散之时,空气中再未留下任何痕迹。
师狂袖袍一挥,一块白绢覆在了怀玉面上。他叹息一声:“可惜了。”
花开花落,风起飘红,不过指尖杀意、满面愁容。
人心尚是人心之时,便不会以杀人为乐。
冷萧并未去看怀玉尸体。诚如师狂所说,这个恶人,有他一半。可他如此淡然的吐出这个字眼,究竟是因师狂的相逼,还是身份的限制,还是说,他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他蓦然回头望向怀玉,揭开白绢,俯身替她合上了双眼。他面上,竟划过两道泪痕。
“萧护法……”
“我后悔了。”
“悔之晚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