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上,印记万千,细看之下,详细者不过八。
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四灵分二十八宿,东方青龙,身盘于左,是为苍龙七宿。
苍龙七宿者,角、亢 、氐、房、心、尾、箕。七宿分别代指龙角、咽喉、前足、胸、龙心、龙尾、龙尾摇摆形成的旋风。
而这天幕,繁杂小星先且不论,那明媚若朝阳者,竟出其八。除却七宿之外,那光芒最为璀璨者,竟是龙睛。
苍龙侧首,龙睛只见得其一,却湛湛有神,熠熠生辉,望之心空,一念沉沦。
冷萧骤然回神,目中犹剩一丝惊意,蓦然侧目,那地面之上,竟是生出一片紫红花儿,其色如血,却幽深发暗,艳丽发紫,夺人心神,妖媚不堪,不似人间所有,仿佛生自地狱。
他眼睛忽然一暗,却是焦飞一指点在他太阳穴之上。冷萧霎时头痛欲裂,却又清醒万分。
眼帘微微张开少许,焦飞面上满是淡漠之色,只是眼眸深处,带着一抹向往与崇敬,甚至,有一丝来自内心最深处的野心,在丛生、在蔓延。
“这妖灵境,焦某曾来过一次。”
冷萧耳边,忽然回响起焦飞的声音。这声音,他理当再熟悉不过,可这声音深处,却是蕴含了几分莫名的意味来。
他喉中发出几声浅浅低吟,不似念咒,仿佛只是在雀跃而已,他忽然闭上眼睛,一息之后,再睁眼时,已是将内心那一抹躁动而起的疯狂,掩饰而去。
“此乃,龙墓。”
轻轻四字,令冷萧心神稍稍激荡了一霎。他从焦飞语气之中,听出一丝淡然,一丝笃定。
只是焦飞在吐出这四字之后,却又是轻叹一声,带着些许茫然的说道:“苍龙七宿 怎的平生其八,这龙睛,不该点亮。”
冷萧微微抬脚,只因地上这紫红之花已然开至脚下,他唯有飞起,才能不沾染。
“此花乃是青龙恶念所化,如若沾染,轻则心神不宁,重则走火入魔。”
言语之间,焦飞已是飞起,与冷萧并肩。而这紫红之花,迎风招展,宛若美人身挽轻纱,薄帐之中灯火阑珊,见翩翩公子踽踽独行,美人相邀。
此非幻境,不过是勾动了人心深处的一丝欲念,莫论贪嗔痴,便是一饮一啄,一颦一笑,皆是欲念。无欲贤者,可谓无心。生而为人,孰能无欲?
“此地,焦兄曾经来过?”
听冷萧相问,焦飞嘴角掀起一丝淡淡笑意,却又透出一抹诡谲,叫人心中不喜。
他并未回应冷萧之言,只是兀自说道:“青龙简而言之,不过大妖耳。这妖域,焦某喜之;南域,焦某喜之。可纵是得这整个人间道又如何?人上,有仙。这天,有九重天!”
他缓缓握起双拳,忽然笑了起来,只道:“焦某一人纵是修为通天,也不过一人,天下之大,若得之,总要将帅统管,萧兄,待某称帝,汝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一袭话语,虽是狂妄,却仿佛本应如此一般,心痴而疯魔,野心堪与这苍穹比高。
“萧某说过,只爱财,不爱这权势。”
焦飞闻言,却是狂然大笑,忽的侧头看向冷萧,笑意骤敛,面上忽然平淡了下去。他问道:“萧兄可是只当焦某痴心妄想?”
冷萧不言,焦飞便继续说道:“不论萧兄要也不要,这权势,这钱财,焦某拥有之时,总会分与萧兄。”
言语之时,他面貌忽然朦胧了起来,仿佛笼罩了一层雾气,烟雾散尽,那面容再度清晰。本是俊逸翩然之貌,竟是变作了一副丑陋狰狞的形象,宛若浸水枯木,腐朽过半。
望见冷萧目中那一丝震惊之色,焦飞忽的笑了,或许这时,应当称之为,鬼头陀。
“看来,萧兄认得某。”鬼头陀缓缓道了一句。
“第一妖尊鬼头陀,鬼妖尊大名,萧某岂能不知。”
冷萧抬眼望着眼前之人,虽是变了外貌,修为却并未改变。他相信,这定然不是鬼头陀本尊,应当是身外化身,生身之术。
闻言,鬼头陀面上忽然显露出一丝嗤笑,说道:“萧兄不必拘礼,称呼照旧便可。再而言之,某也早已不是时耀手下的第一妖尊。”
他轻轻按着冷萧肩膀,笑声轻飘若纤尘,道了一句:“恕某直言,萧兄已是中了某之剧毒,需三年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五内俱焚而亡。”
冷萧眼睛闭起近半,面上却依旧平静。焦飞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萧兄果真是堪成大器之人,处变不惊,焦某钦佩。”
言语间,他已是变回了焦飞容貌,目光之中显露出一丝赞赏之意。
“大人物这般多,为何单单选中了萧某?”
“世间之事,何人能够说的清楚,许是缘分到了,便是一眼相中。那成名已久之人,皆是人老成精,某座下之人,本就忠诚于某,非某座下之人,强拉而来,也不过墙头草而已,难堪大用。”
冷萧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淡淡说道:“焦兄,你之于萧某,莫不是在强拉?”
“然也,非也。”
他微微摇头,说道:“那萧兄,又作何选择?”
冷萧面色不变,话语却冷若冰霜,散出丝丝杀意,不觉间,一手已是探至焦飞后心。
说来二人相隔不过三尺,探手不过一霎而已。
他五指成爪而落,仿似那天幕苍龙之爪,丝丝杀意缭绕其上,野蛮而直接。对此,焦飞仿佛早有准备,猛然侧身,二指抵在冷萧指缝之间,叫冷萧难进分毫。
面对冷萧这杀招,焦飞非但不恼,反是点头称赞:“果然不愧是仙根之资,比之初见之时,修为精进可谓神速。”
“可若要击败焦某,还是差了许多。”
纵是分身,初时也不过凡人耳,能修炼至此,亦是身披岁月、足踏刀山而来,单是这一具分身,修行的年月也要在冷萧之上,亦可见,鬼头陀野心,滋生已久。
潜渊多年,终于在今时,得了机会,便要借势将这南域倾覆,要将这人间倾覆,甚至,上穷碧落而去。
冷萧收回了手,目光垂落在远处紫红花儿之上,淡漠道:“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寥寥此生,谓之逍遥。或许这妖灵境之后,某之野心,或被路人皆知,成天下人茶余饭后之谈。”
焦飞嗤笑一声,说道:“如此说来,萧兄是要与某鱼死网破?”
“焦兄高看萧某了,此等之事,如何敢想!焦兄何等人物,拦天大网,某不过指尖之鲤,舍鳍而过细细网眼,堪逃而已。”
焦飞面上始终带着那一抹象征性的笑意,只见其唇,便能一息认出此人。冷萧回想而来,鬼头陀虽是丑陋,叫人不喜多瞧,可这浅笑,不正是他所喜的动作吗。
不明其意之时,笑谓之笑;明其意时,凛冬已至。
他回头望向那石门所在,忽的说道:“萧兄,你可要想好,于网内,尚可安居,出了这网,大浪滔天而来,怕是要瞬息倾覆。”
“萧某可从未听过怕防水之网、惧水之鱼。”
言罢,冷萧刹那远去,也不再理会焦飞,至少,焦飞还有一句实言,便是此刻的他,绝不是焦飞的对手。
可焦飞若想拦住他,也绝非易事。
冷萧往村口而去,焦飞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收敛了气息,朝着石门所在靠近。
便是在冷萧身形掠至村口之时,那石门方位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嘶吼,天幕更暗,苍龙七宿,更显分明,而那第八宿,便宛若这天上的第二轮太阳,点亮了夜幕,将这天地映照得纤毫毕现。
那紫红花儿,在这星光之下,泛起点点梦幻色彩,似如人生,光鲜亮丽也好,邋遢不看也罢,终究不过一场梦幻泡影。
于是,这紫红花儿,便如同梦幻泡影一般,缓缓凋落。
他指尖传来一丝冰凉之意,这艳丽花儿,模样炽热,竟是冷得像冰。
冷萧骤然回神,眼角轻轻跳动了一下。这刻,他竟是踮脚于花朵缝隙之间,手指轻拈着一瓣紫红花瓣。
这花儿凋零之时,是如此绝美。凋零尚且如此,不知绽放之时,又该是如何一番情景?可惜,待他望见时,这花儿早已漫山遍野。
绝美之物,或许一颦一笑,都是极美,可自古而来,越美丽之物,总是越危险。
或许,他不该碰触;可是,他碰了。
这一霎,他想的不是这紫红花儿的美丽,不是焦飞的野心,不是青痕宗的师命,不是通天圣地的仇恨。
而是——一片空白。
或许,这空白之中,本该有颜色,如这星辰般灿烂,如这花儿般艳丽,如这夜幕般宁静,如——如今,只剩下纯粹。
“鬼头陀本体鬼面蛛,分神修为的鬼面蛛之毒,呵呵。”
那一瓣紫红花儿,在冷萧手中缓缓腐朽,零落成泥,他心中,竟是自始至终如水一般平静,没有心神不宁,更莫论走火入魔。
焦飞总不能在此等小事之上诓骗于他,那么,方才一线失神,便算做心神不宁罢。他笑着,笑意发寒。
任他如何思索,也是无法想起究竟何时被焦飞下了毒。只是焦飞定是也无法想到,小小一个妖族散修,竟与灵雀谷有这密切的关系。
若这分神修为的鬼面蛛之毒人世间还有几人可解,鬼头陀自己不算,灵雀谷定要算做其一。
遥想当年,陈涵一事,若他能够再上些心,前往灵雀谷求药,或许陈涵下场也不至这般凄惨。
“遗迹,鬼面蛛毒,陆离清光蔻。”
他缓缓摇头,这满地,在那紫红花儿的尸体之上,又是重新绽放出新一轮光彩。
他直起身子,一步踏出。
冷萧目光淡漠,眼前一暗。他面前再度清晰之时,那染血的石门再度映入眼帘。而他身前不远,数十修士同心协力,有妖修,也有人族修士。
而那早已离去的桃红,却也在人群之中,迎上了那狮虎灵兽。
这灵兽之强,若非他们以多欺少,恐怕接不下一招。如今,这两方便只是看谁先支持不住了。
他身侧不远,焦飞静静站在那里,不染纤尘,唯差一把折扇,仿佛隔岸观火,心中不急。
“天圆地方,而此地,却是随天而同圆,乃牢笼耳。萧兄辗转,却还是来了此处。”
他虽是在与冷萧说着,目光却是投落在了那石门之上。此刻石门打开,洞口幽深而起,下方仿佛地狱,无声无息。
可单是那浓郁的灵气波动,便叫人心醉。这灵气不似外界驳杂,柔和而纯粹,不论下方可有珍宝,单是在这灵气之中修炼,便可一日千里。
焦飞身形一动,忽然朝着那洞口冲了过去。本是在与众人交战的狮虎灵兽,这刻顿时咆哮一声,激荡起一层声浪。
冷萧当即重心下沉,险些要被掀飞出去。
而焦飞还在勉力维持,他身边忽然绽放出一朵桃花,将他一息炸飞了出去。
“小子,我等在此拼命,你还想坐收渔利?”
焦飞咳出一口鲜血,腰身之上被炸出一个狰狞血洞。他淡然的吞下一枚丹药,笑了笑:“前辈说笑,晚辈岂敢,不过是欲借此好叫那畜生分心,助前辈一臂之力。”
他一语落下,桃红目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杀意,冷冷道了一句:“既无本事,看着便是,若再添乱,桃某便叫你做了这畜生的饵食。”
焦飞笑而不语,却是有人族修身嗤道:“怕是小兄弟这一举,不止叫一只畜生分了心!”
“白衣狗贼,你可是想死?”
“阁下这衣裳,可也不黑。”那身着白衣之人,又如是说着。
二人虽是言语交错几句,却也不敢当真动手,一旦乱了方寸,怕是要被这狮虎灵兽瞬息碾压。而其他人,也随之劝说了两句,算是搬出一个台阶给二人。
除却冷萧和焦飞之外,金丹修士已不足十人,这两手之数,但凡幸存者,恐怕便属冷萧修为最次。
土地染就了一片殷红之色,这紫红花儿,可是鲜血浇灌而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