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域,妖王殿内。
时耀一袭素衣加身,仿似街头巷尾的寻常男子,净须挽发,姿态儒雅,顾盼之间,却又雄姿顿生。
他静立于那传送阵法之前,望着那阵法之上缓缓显露出的两道身影。
冷萧和焦飞二人,来时是何等姿态,这般停下之时,亦是何等姿态。正对视间,二人忽然感受到一双目光投来,不由侧颜一看。
冷萧虽不知这傲然挺立者乃是何人,却也能猜上七八分,再是见到焦飞那骤然恭敬的神色,便也是跟着一同唤了一句:“参见妖王!”
待得妖王轻声免礼,二人这才直起了身子,却亦不敢放肆直视,只默然首。
时耀淡淡扫了二人一眼,在焦飞身上多停留了一霎,微微点头,却并未对冷萧有几分留意。显然以冷萧此刻的修为,还不入他法眼。
只听他说道:“妖灵境开启之时,极为耗费心神,不可能单为你二人开启,休整三日,三日后,待所有人集结,再开启妖灵境。”
之后,时耀便是派人安排冷萧和焦飞住下,而那任林,便带着任西达住在妖王殿另一个别院之中。
二人亦前去探望了一次,却并未见到任林,在门口便是被两个婢女拦了下来,可见任西达情况并不乐观。
吃了闭门羹,二人随后便是返回,心意到了便可,说来不过是做个样子,他们便是见了人,也帮不上任何忙。
返回了自己院子之后,冷萧与焦飞二人便在庭前饮茶,他张口说道:“既然这妖灵境并非为你我而开,那这好处岂不是等同于无。”
焦飞闻言,不由笑道:“萧兄有所不知,这妖灵境便是一片海洋,而这妖域的通道便是一条大川,所谓海纳百川,这妖灵境究竟有多少入口,无人知晓,只不过每一次开启,其中都会十分热闹。”
“若能多些人同去,即便无甚交情,也算是同出一地,还能多一份助力。”
“竟是如此?”
“正因如此,每个入口都有进入人数之限,妖王能分与你我两个名额,已是极为难得。”
他附在冷萧耳边说道:“萧兄可莫不知足,这妖灵境以往都是各大长老、堂主占据多数名额,便是几大妖尊也有腆颜进入者,以你我修为能得到名额,已是妖王恩赐。”
便是听得焦飞侃侃而谈,冷萧只顾饮茶,时不时附和一句二句。见冷萧茶水又尽,焦飞连忙提起茶壶给冷萧倒上,仿佛他是此地主人一般。
眼看着冷萧又是将茶水饮尽,焦飞面上显露出一丝莫测之笑。
闲谈许久,一壶茶水饮尽,二人便是各自回房,虽只是三日时间,又如何能够荒废?修行之事,非一日之功,积以跬步,方成千里。
前脚才入得房间,冷萧忽的神色一动,从怀中摸出一枚传音符。
他灵气一探,其内登时传来谢云磊的声音。
只听谢云磊语气稍急,是的乃是化妖丹之事。冷萧不由这才回想起,来得急切,还未与谢云磊提及。
听得冷萧已然身在妖域,谢云磊便不再多言,听他语气也有几分松懈之意,却也有几分忧虑。
冷萧本还当谢云磊是担心他安危,谢云磊亦是嘱咐他万事小心,可他却又是从谢云磊口中听出另一份忧虑。
不待他追问,便是听谢云磊说道:“百花宗沐宗主,已是奔赴妖域,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言罢,他再一次询问冷萧,可有失踪修士的任何线索,不论是青痕宗还是其他宗门。对此,冷萧的回应依旧令谢云磊稍显失望,除了此前被妖族主动放走的修士,便再为见到过其他。
此前,任西达管辖据点占了人族宗门这般大的便宜,其他妖族据点纷纷效仿,倒也是让不少人族修士获救。
可此后妖族修士胃口越来越大,多数宗门已是不堪重负,唯有一战,便再无妖修放人之事。
而那些被放走的修士之中,多数出自一些普通宗门,便是有出自大宗门者,也不是门中顶尖之流。
真正代表着南域未来的年轻一辈,依然没有着落。
谢云磊可谓是在冷萧身上寄予了厚望,只因如今成功打入妖族的,唯有冷萧一人而已,寒月和他断了联系,不知情况如何,只是魂玉完好,性命无虞;楚天阔虽与他保持着联系,却毫无进展,只是在南域各个偏僻之地无头苍蝇般穿梭。
与其说他在寻找南域失踪的修士,倒不如他如今乃是在寻找寒月。
对此,冷萧亦是颇感无奈,焦飞心机极重,野心勃勃,他但凡露出一丝马脚,便会瞬息被焦飞抓住。
任何惹人猜忌的之事,他都不可轻易问询。
冷萧给谢云磊传音道:“师傅,如今除却鬼头陀潜伏在南域之外,妖域一大妖王外加八大妖尊,沐宗主万不可这般莽撞!”
对此,谢云磊只是微微摇头叹息:“沐宗主如此行事,确实莽撞了一些,可沐宗主决定之事,老夫又如何能够劝动?”
妖域之中,妖王时耀、第一妖尊、第二妖尊乃是分神修士,除此之外,其余七大妖尊,只有元婴修为。
可便是如此,那任意一个妖尊,都是能与谢云磊抗衡是人物,三五人齐出手,便可同等闲分神修士过招。
更莫说,除了这些顶尖强者之外,还有各大长老、堂主,便是分神修士,也顶不住这一人一拳头。
冷萧虽不是贬低沐柳颜,属实是沐柳颜与其他分神修士相比,修行时日尚浅,如何能及?
他知晓谢云磊担忧何事,倘若沐柳颜出了意外,人族便要再少一个强者,南域岌岌可危。
这刻,他不由传音道:“师傅,三日之后,时耀会与八大妖尊一同出手开启妖灵境。开启灵境消耗极大,若等三日后再动手,还能够增几分胜算。”
冷萧口中虽是说着“胜算”二字,实际只是想说为沐柳颜争得几分存活希望。
谢云磊闻言,不由惊道:“上一次开启乃是在半个甲子之前,怎的又要开启?”
对此,冷萧便是粗略解释了一番。如今南域动荡,妖域亦不平静,莫说眼前便有一个焦飞心怀鬼胎,便是几大妖尊,也都不是什么安分之人。
想必时耀定会借此机会,来培养自己的心腹。
得了消息,谢云磊当即抛却了冷萧,欲传信于沐柳颜。
听得谢云磊末了的叹息之声,冷萧亦是颇多感慨。想必谢云磊心中亦想与沐柳颜同往,只是南域还有鬼头陀虎视眈眈,叫他如何能够脱身。
冷萧知道的情况比谢云磊更多,这刻转念一想,不由有些心惊,北冥鲲伤势严重,已是闭死关,轻易不出;宇文金拓被沐寻礼破去肉身,修为跌落,一时难以恢复;安风定被沐寻礼所杀;而灵雀谷,在外界看来,白薇与北冥鲲一样,也以是闭死关,实则白薇已然身陨。纵是有林熙主持大局,可林熙此刻修为,也是极弱。
最后,沐寻礼已是堕落,剑阁也沦为邪修之流,会不会出手对付妖族也尚未可知,而在冷萧心中或许会出手相助的陈乔予安,也被沐柳颜也误杀,至于蓝千暮,他无法判断。
如此看来,除却蛮域的两大分神修士之外,南域已然没有几分抵抗之力!
谢云磊虽是对白薇与林熙之事并不知晓,却也能预见南域危机,当即又是给沐柳颜传音劝说,直劝得沐柳颜烦了,他才叹息一声,说了妖灵境之事。
沐柳颜不由撇嘴:“谢长老早这般说不就结了,还整这许多废话,听得老娘烦躁不已!”
“沐宗主,你好歹是一宗之主,又是女孩子家,言辞多少也要矜持一些……”
“哎呀!不说了!”
沐柳颜面有愠色,当即收起了传音符,不再与谢云磊多言。
颜陈始终在她身旁几步,这刻看了她一眼,也并不多问。于他而言,唯同往耳,其他之事,再不重要。
见颜陈这般淡漠姿态,沐柳颜不禁冷哼一声。她本还想等颜陈询问之后,对这比百花宗几个长老还啰嗦的谢云磊控诉一番,可惜颜陈并不配合。
她本也赌气似的不愿说话,却还是忍不住说道:“谢长老方才传信而来,说妖族三日后开启妖灵境,你如何看?”
“全凭沐宗主做主。”对此,颜陈只随口道了一句。
沐柳颜不由气结,却又是说道:“谢长老怎知晓这些?”
此次,颜陈并未敷衍了事,反是说道:“或许,是那小子果真打入了妖族。”
“哪小子?”沐柳颜一愣。
“冷萧。”
妖域之中,冷萧手中捏着两枚灵玉,正在修炼之中,却是忽然眉头一皱,面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睁开双眼,脑海一团乱麻,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修行之事,心乱乃是大忌,若不抚平,极易衍变成心魔。
他一方面要加紧修炼,好早日前往中域,救出飘雪殿弟子,又要兼顾这南域诸多事端。
他素来心性沉稳,波澜不惊,可这段时日,心中却只觉好似缺了些什么,可,究竟是缺了什么……
究竟是缺了什么,才能叫他整颗心,都显得这般空荡?
他左手捂着心口,指甲已是陷入肉中,却仿似感觉不到痛处,唯有那眉间一抹起伏,如何都难以抚平。
他伸出右手,感受着那血肉之中的赤魂印,呢喃道:“娘,可否告知孩儿,是不是孩儿这榆木脑袋,忘记了什么?”
为何,会莫名的想要落泪?
冷萧微微抬起头,这房间之中,一片昏暗,书案,座椅,床榻,屏风,杂物,饰物,分明将这房间衬托的极为温馨,可那所有一切,在他举目四望之时,却仿佛在以极快的速度,不断远离、远离。
他抬手便能碰到书案,身下便是床榻,眼前便是屏风,可一切却又是那样遥不可及,那是穷极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距离。
房间之中未有一丝光线,甚至衬不出他面上深深浅浅的阴影来。他直觉无尽压抑,叫他有些窒息。
冷萧跃下床榻,绕过书案,绕过屏风,用力将门推开。
当即便有一大团阳光将他紧紧裹住,驱散了他身前所有的阴影,可他身后,依旧是阴暗面。
他吐出一口郁气,微微抬头。嘴角的血迹,在阳光下迅速干涸,成了一条乌黑血线。
他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嘴角,门外有婢女侍立,见状不由大惊,顿时匆匆而来,连问冷萧出了何事。
妖王的宾客受了伤势,她一个小小婢女如何能够担得起?
冷萧不由微微摆手,说道:“无妨,修炼出了些许岔子,打算四处走一走,散散心,不知萧某可否参观这妖王殿?”
那婢女点头道:“萧大人乃是吾王客人,自无禁足之理,不若由婢子为大人引路?”
“不必了,萧某想一人静一静。”
那斌女始终躬身而立,满是谦卑之意,只等冷萧出了院子,背影已是消失不见,才敢直起身子。
她抬起头来,未料这卑微婢女,原也是个俏美人儿,命不由人。
这刻冷萧离去,她才得意前去隔壁厢房,同那侍奉焦飞的婢女闲谈上几句,声音细弱蚊蝇,笑时唇齿不露,生恐惊扰了焦飞。
饶是这时,她也要时刻注意院门,注意冷萧是否归来。
她对着侍奉焦飞的婢女揶揄道:“你瞧那焦大人,英姿飒爽,修为深厚,据说已是一只脚踏入元婴了呢,你可有下手?”
对方连忙捂上了她的嘴,对着焦飞房门张望了几眼,见无甚动静,才松一口气,笑骂道:“你这光棍,怎的这般口无遮拦,大人又岂是你我能妄加议论的?”
可末了,她又是探头问道:“你与那萧大人可有故事,萧大人有没有要了你?”
“萧大人可冷淡了,不过,人挺好的。”
“你瞧你,一下冷淡,一下又挺好的,是不是瞧上萧大人了?也是,萧大人成熟稳重,气度不凡,你可要好好把握!”
“哎呀!你说什么呢!”
二人笑闹着,面上难掩快乐,可便是这最为简单的快乐,于这乱世,又有几人堪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