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字是他鼓足了勇气,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只是在面对身后的那道劲风之时,又硬生生地被憋了回去。
非是他自己被吓到因而咽回去的,只是那风力太过强劲,一张口迎面而来的就是窒息感,呼吸都没得法子。
慌乱之中,他一把扣上了旁边人的胳膊,那胳膊今次非常给他面子,非但没有甩开他,反而另伸了一只手过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站稳。”
这个声音,即便赵涵暂时失去了眼睛的效用,但他还是能一下子便分辨出他背后的主人:“华大夫,我……”
此情此景,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可能仅仅只是表达一下自己惊骇的感受吧。又或者,是对他的感谢?
“站稳。”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拉住了赵涵,而脚下船只的剧烈晃动似乎预示着四面即将掀起的一场飓风,根本无从躲避。
即便他耗尽力气,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只能拖延些时间罢了。
三人相互搀扶的慌乱之中,包围着他们的雾气在这一刻达到了鼎盛,他们彼此之间甚至不能看清对方的脸。
就是这种状况下,船夫突然的加入打破了这种勉力维系出来的平衡。
华左手拉着赵涵的手,右手又护着东倒西歪的许七,额头上硬是冒出了一层汗。就在此时,一只形容枯槁的手却探上了他的肩头。
“啊!”或许是华早生华发的原因,他的表现一向都很沉稳,沉稳到了就连情感在他这里都被齐齐拦腰斩断了一截。
这一声尖叫是从他的嘴里传出来的,才更带了些凌然冷意。赵涵听了抖动更加严重:“怎,怎么了?”
船夫的手从华的肩头一路往下,终于找到了一个让他比较安心的位置,那就是抱大腿。
华的上半身,左一半右一半都被捷足先登了,他似乎真的只能掌控住其人的下半身了。
华有些厌弃,但碍于情况特殊,也只黑着脸道了一句:“你先站起来,直接趴到地上会……”
会有更大的危险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整个渔船的船底就好像触到了什么东西,乓地一声巨响,整个渔船继而开始出现了裂痕。
“都,都是你,不知道念叨什么,什么就来得快吗?”船夫的抱怨一直就没有停下过,此时发生的这个意外更是让他口无遮拦了起来。
“你给我起开。”真是乱扣帽子,华抖了抖自己的右腿,想把这个缠人又碍事的家伙甩开。不过其人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双臂一环,直接攀到了他的腰上。
“师父。”华定了定神,真到了这一刻的时候,他又显得很是从容:“那没有灵智的东西,可是会借人的躯身而活?”
“啊?”许七万万没有想到,在耳边充斥着水声迸溅和木质的渔船一寸寸开始分崩离析的时候,华会问出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来。
刺啦一声,赵涵当众给劈了个叉。渔船从他脚下开始,硬是被大雾中的东西给拆成了两半。而此时的他,正一脚踏在一边的木板上。
“你先回来。”意外来得就是这样措手不及,华心头的一些想法不得不暂时强压下去。
赵涵也想如他所说,可惜对半被劈开的渔船在水流的漩涡当中很快就互不相识,成了对家。
他的筋骨被拉扯得生疼,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总好过这样,赵涵心想。
他伸手推开了华,主动放弃了这个从未想过放弃他的人:“你们一定要小心。”
他嗫嚅着嘴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时间不允许。一旦没了那手掌的牵扯,他便从裂成两半的渔船上直直地坠落进了翻涌得正盛的江水之中。
直到迸溅起的水花快要没过他整个身子时,赵涵才惊觉到了一个致命问题:他不会水,可怎么办?
是啊,一个坐船都晕得上吐下泻的人,根本就不习水性啊!
后悔却也来不及了,噗通一声,赵涵的耳边便只有嗡嗡的轰鸣声。
“华,你干什么?”这白雾贪心得紧,吞下了赵涵这样一个大活人显然并不能使它满意。许七依旧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这并不妨碍他感知到一只护着自己的胳膊正在逐渐离去。那胳膊不是别人的,正是华。
“赵涵他不通水性。”时间多流逝一些,他找到赵涵的几率便更渺茫一些。华几乎没有再做思考便跳入了江水之中:“我还没有问题请教,断不会就此送命。”
“这小子……”许七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至于哭?似乎就更是不需要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华。他做事情一向理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绝难将自己置于那样的处境里。
只是这一次,华的对手……饶使他再是胸有成竹,又有何用?只是许七见他心意已决,便再也没有阻止过他。
若是外人可以强行干扰,以行劝阻,那么当时的他便早该把话听进去。又何以兜兜转转,人世间的面貌他都不识了呢!
江水声从沸腾到宁静,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远处的水天相接,才终于有了些细碎光芒射入了这混沌的世界当中。
许七看向了破烂不堪的残旧船只,船夫抱着头尽可能地将他的躯体缩在了一个角落里。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就好像江水仍旧在翻译着,白雾深处随时会窜出一个怪物来把他抓了去。
“船夫。”许七深吸了几口气,他深知自己的面色想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但自认为比起面前的这位来说,应该还是强上了许多倍吧:“你说你在此地划船划了三十年?”
船夫愣愣地回神,对于他自己侥幸捡回一条小命这件事情似乎还没有清醒的认识:“是,是三十年了。我打小就生活在这江边。”
“嗯。”许七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船夫这张嘴也不难撬开,这不,一被吓就一股脑儿地都倒了出来:“那你能同我说说,这江心,到底有什么?”
船夫瞳孔蓦然一缩,神情畏怯极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些许情绪又被戳到了痛处:“江,江心,怪物。曾经,都回不来,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