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春末,万物走过了复苏的时节,正要迎来它们一年之中最盛的时刻。可天子的震怒,却足以撼动时令的四时运行。
四时的运行出了紊乱,一时之间,百姓之中也是骚乱不止。
这本来为巫医平反的美名传遍天下,人人都在为这件冤假错案得以昭雪而倍感欢欣的时候。背后牵扯出来的一桩阴谋,却令不少人都内心为之一震。
华来到苏府上来找凌的时候,她也才明白了这话本子里倒数第三则的故事到底想要向她传达的是什么意思。
几日里,巫医沉冤昭雪,天下早已是人尽皆知。更别提是在京都这样一方许多人都或多或少地受过华帮助的地方,即便她受困于眼下僵局,可也是得到了消息的。
这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稍有安抚。她翻开了这一路随行的话本子,总想要从中得到些提示,才好用勇气来面对接下来未解的困难。
可惜,上天就是不肯给她一个痛快。总是要费尽心思地猜猜猜。
“你是说,许七前辈不得安葬,甚至连死后也未能安宁。尸骨被人……”凌说到最后住了嘴,她想不通,许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莫说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哪怕是深仇大恨,也犯不着如此吗?这样的做法,哪怕是对一个畜生,也是要被人戳破脊梁骨的吧?
那六福村的里正到底是有多么黑心,才会下如此毒手?那许七不是旁人,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呐。
“是。”华经过一番沉浸,现在也冷静多了。但提到这件事情,眼睛之中还是抑制不住地在喷发着怒火:“我这回去,要把许师父的尸骨接回来,好好让他入土为安。所以……”
他们本也就是萍水相逢,若不是那时心疼凌的遭遇,之后便不会有如此多的故事蔓延。缘聚缘散,本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告别二字在唇齿之间怎么就是这样一番难为情。
“你要离开了?”华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们算是同道中人。有些言语,是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描述的。
这话是先从凌口中吐露出来的,也算让华的难为减轻了一些。他点了点头:“是。这一去,可能就不会再回京都了。”
那时冒着丢着丢掉性命的危险而深入到了漩涡中心京都,为的不过就是等到今日这样的一刻。如今在有生之年,还真被他盼到了。
“天下这么大,你说,我也没有道理就把一辈子都放在京都这一座城里吧。”凌那边久久没有回应,华不由地开始解释起来。
“但其实,这是你的决定。”凌沉默良久,终于张开了口,她并没有多不高兴,只是有些失落罢了。
却原来,身边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去奔赴向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样,天下真的没有不散的宴席,不管当时的聚集会有多么热闹:“悬壶济世,总不能少你一份吧?”
凌笑了笑,这笑容清浅,却是足够真诚:“你看这幅画。”
她将话本子摊开送到了华的面前:“这上面的人受困于蛛网之内,蛛网又更被尘封在一口棺材里。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接过话本的华倒是很快想起,凌是曾经提到过她有这样一本似是可以预示到未来的话本子。想必就是眼前的这个,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仅仅靠着一幅画当然说明不了什么。”能说明这些的,还是通过文字记叙下来的内容,只是那内容未免太过伤情,她不忍卒读罢了:“一个医者世代行医,在战乱纷飞的年代里,帮助了当地大大小小不下数百户的人家。”
凌越来越有感觉,随着这话本页数的将近,里面的故事也是越来越为露骨明晰了。几乎是可以和现实世界都相互应和上了。
那医者有家族传世的医术,久而久之便得了不少宵小之徒的嫉妒。在这种心理的作祟之下,医者的悲剧终于还是以一种十分可悲的方式到来了。
为一位怀孕八月有余的妇人诊过脉后,医者有条不紊地开始收起了自己随身背来的药盒:“这段日子你要平心静气,切不可动了胎气。”
孕妇温声谢过,这么久的一段日子以来,医者总是会不定期地来为她诊脉,光是保胎之法前前后后也出了不下三条。毕竟她的前三胎总是不知为何逃不过胎死腹中的悲惨下场。
如今得了医者悉心的相助,前八月竟也一直相安无事地就这样过来了。
背带往肩上一提,医者正要起身离去的时候,一把磨得锃光瓦亮的大刀却对准了他的脖子:“大夫留步啊!”
医者举起双手来以表自己并不会轻举妄动,他只是希望此人可以在把话说明白前稍安勿躁。他不明白,他行事的所有标准都是以救人为上,怎么到头来却还是招惹来了是非:“你想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那人用手指摩挲着刀面,寒光因为手腕上角度的转动而闪过了他的脸庞。
医者此时才看清楚,原来此人的眼神中透露着的当真不是恣意寻衅这样的简单意味。
那是一种似是在看猎物的神情,巴不得将他浑身上下每一处可以发挥效用的地方全部吞噬殆尽。
医者不禁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了起来,而他甚至都来不及打个激灵,就听到那人继续道:“就是想着大夫您劳苦功高,为我家娘子保胎救命,所以,想来请您喝杯茶坐坐。”
哼!坐坐?这是坐坐会有的态度吗?一个眼神便足以将一切问题说明,医者当然不会被三言两语就给迷惑:“你有话不妨直说。”
“听说您家祖上有不传良方?”
医者此刻才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所谓的盯着猎物寻觅的眼神是贪婪,是一种人心不足的贪得无厌。
“不传良方。”他是来治病救人的,不是来到处传播家族秘术的,该到了态度强硬的时候,就万不会再畏畏缩缩:“既是沾了不传二字,那也就由不得你了。”
“你!”那人气急败坏地伸出手掌来在医者的脸上拍了几拍,咬牙切齿很是不甘的模样,倒好像理本来是站在他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