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冬日的夕阳比不得秋天，没有那般的耀眼夺目，连衬托夕阳的云彩，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平添一些阴沉的味道。但是这并不影响苏暮云今天的心情，倒没有好坏，她来这山寨也不是一两天了，每日教这些孩子们读书，倒成了她在此唯一的寄托。

“来吧，这里就是你睡觉的地方”

苏暮云带着周沐转到了学堂后面的一排小房子里，推开门，转头对周沐说到。

周沐四处看了看，毕竟是山寨，没有那么讲究，都是统一的大通铺，和悦来客栈属于一个档次，一个床上估计能睡十几二十个小孩子，所以他们的睡眠质量，取决于当前收容孩子的数量，人数太多，睡得拥挤；人数太少，没办法闲聊，影响心情。

“待会儿你吃过晚饭，就随便找一个位置睡觉就行了，这里是新的被褥，山寨里的大街都帮你们清洗好了”

苏老师说着，走到一个柜子旁边，拿出一床新的被褥。

“嗯，就睡这里吧，现在孩子不算特别多，没有那么拥挤，你就睡这个墙角的位置，晚上暖和，而且现在是冬天，也不担心虫子什么的，就是老鼠可能胆子大点，你稍微注意一下，别被吓着了”

一边说着，苏暮云给周沐把睡觉的地方算是落实了。门内的周沐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最多也就是有几分母亲的慈祥感，可见女子想要让男人产生倾慕之情，洗衣做饭之事，是起不了太大作用的。

倒是门外的诛百里一直安静的看着，似乎还有些动容，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往事，多少有些唏嘘，自己如果平静的回家娶妻生子，如今孩子只怕比周沐还要大上一些。一样会有一个如此温柔的女子，给自己的孩子整理床铺，洗衣做饭，轻轻挑起散落的头发，嘴角露出慈祥的笑容。一家人在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过着安详宁静的生活。

“走吧，我带你去吃晚饭，然后带你散散步，熟悉熟悉这里，你刚来，要记熟一些，免得明天不认识路，走丢了让我找”

说完牵起周沐的手，带他去孩子们吃饭的地方。

很快的将晚饭吃完，难得今天天气不算太差没那么冷，但是现在是冬天，也不会有谁有那个雅兴，去外面坐着看月亮数星星。于是苏老师带着周沐回了自己的房间……

生起取暖的火炉，房间里瞬间就温暖了起来，苏暮云已经知道周沐是个哑巴，所以也没有对他说什么话，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周沐倒是很想跟苏老师谈谈人生，谈谈理想，但是作为一个有自我修养的演员，他不得不紧紧地闭着自己的嘴巴，等待着苏老师送他回学生寝室——虽然他还是个小男生，但是和女老师同处一室，时间太长，让别人知道，一样会风言风语的，他脸皮薄，受不了那个嬉笑。

“无言，跟老师聊聊天吧”

周沐如老僧入定装的坐了一会儿，突然听见苏暮云开口说话，还以为是要带他回学生宿舍，结果老师这似乎是准备煮酒邀月，对影吟诗啊。

“我可是手起刀落分分钟几十个人头落地的汉子，你们别拿当妇女之友好不好？！”

周沐无奈的腹诽了一下，只能乖乖的往前蹭了蹭，把老师柔嫩的双手捧在手心，然后贴在自己脸上，并且一脸虔诚，完全没有丝毫占便宜的姿态，苏老师只觉得周沐小小年纪，如此贴心，可惜还是个孩子……

“最近寨主不知道怎么了，性情大变，以前虽然他们也安排人下山打劫，但是几乎不抓人上山，一来山寨储备有限，养不活那么多；二来我们毕竟只是个小山寨，万一惹怒了官府，派了军队，全寨人的性命就都不保了”

苏暮云对着火堆吹了口气，掩饰了下自己的叹息，然后接着说到。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愿意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

“我靠，你刚才讲寨主性情大变讲得挺好啊，我又没打岔，你怎么突然就话锋一转讲你自己了呢？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聊天了？”

周沐用手捋了捋头发，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皱着的眉头，没办法，姑娘家讲话，从来都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哪来什么逻辑可言，周沐无奈，只能而且必须装作特别感兴趣的样子，就差跪着给苏老师舔鞋，以此来表现自己是如何的准备洗耳恭听了。

“五年前，那个时候我十六岁，那天是我出阁的日子……”

故事开始朝着苏暮云的个人回忆录发展，周沐只是得到要装哑巴的指示，至于情报收集得如何，诛百里这个接头人一直也不露面，难道是看上这苏老师了？没想到诛师傅年纪一大把，心思还挺单纯……既然打断人家讲话没礼貌，自己又不能讲话，那就干脆听人家讲吧。抱着这样的心情，周沐开始聆听苏老师悲惨的人生经历。

我爹是千湖郡里还有些名望的商人，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远方表亲，家在竹山县临近的一个县上，家里不算富裕，但是小康日子过起来也能很舒坦，早年两家就订了娃娃亲。

车队走到甘露山这片地方，我出来的时候还跟爹说，让他不要跟过来了，年纪大了，这样舟车劳顿，不值得，我以后会经常回去看他的，都怪我，当时如果没有让爹跟来，也许就不会是如今的样子了。

当日我们一家三口，带着几十个人，挑嫁妆的，护卫的，都装扮的与常人无异，根本就看不出来我们是出嫁的车队。一路也算太平，都没有遇到打劫的。

可是走到了这里，就遇到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上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砍杀，下人保护着我，我坐在车里看呆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只会哭，看着熟悉的人们一个个的倒下，我就只会哭……

周沐看着苏暮云烟波流转，似有涌泉，要说这里孤男孤女的，他还和苏暮云靠这么近，万一让人看见他靠着苏老师，而苏老师在哭，还不一定怎么猜想呢……于是机智的周沐勇敢的给了苏老师一个“贴心”的拥抱，看不出来，苏老师身材瘦小，胸前有料啊。

苏暮云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略微有些泛红。

“被火熏到了，刚才说到哪儿了？……喔，我看着他们在那里厮杀，连喊救命都不会，觉得自己好没用。而且那些人看起来都不是为了抢劫来的，就是为了杀人而来，一些护卫看着心惊胆战，抛下我和爹娘跑了，最后一样被他们给追上杀了。”

“最后整个车队，就只剩下我和爹娘还活着，然后我看着那人一刀擦进了我爹的胸口……”

说到这里，苏暮云再也忍不住，趴在周沐肩膀上抽泣起来，也不知道是这五年的压抑太久，还是寨主的性情变化成了导火索，苏老师今天遇到周沐，见他是个哑巴，大概觉得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秘密被谁知道，于是放心大胆的讲了出来。

周沐哪见过这情况，瞬间就呆板成一尊佛像，要是稍微开窍一点的，遇见如此楚楚可怜，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还靠在你肩头哭泣。首先就应该轻抚其背，然后紧握双手，最后再深情的凝视对方，接着说些肉麻的情话，说不定就两情若是久长时，今天就该试一试……

过来好半天，连火炉里的火都时有时无的跳跃了几下，似乎是在抗议：你们不要太过分，自己卿卿我我，好歹添两把火！冷得可不是我……

苏暮云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然后……眼神瞬间就冰冷下去。

“我娘为了保护我，一把扯住了那人的腿，在那人身上胡乱的拉扯着，然后我见到从他身上，掉下来一个东西，一个我做梦都会见到，但是不会想到是在那种情形下见到的东西，我送给我那远方表哥的香囊，那是我十四岁那年，亲手给他绣的，这世间绝对不会有第二个。然后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娘死在我眼前，其实我看到那个香囊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打算了，对于我而言，这世界真的是，太冷酷无情了”

……

“我靠，都是你家的媳妇儿了，你还要杀人全家，这苏老师的未婚夫是个弱智还是心理有问题？这得蠢到什么才会做出这么不动脑筋的事情？难道他不知道等老丈人挂了，媳妇家的，也是他的？”

这当然是周沐同学的腹内之语，但是他对于苏老师这位无名的未婚夫感到了莫大的兴趣——对，就是兴趣，这不是脑袋进水就是和苏家有血海深仇啊，而且既然都订了亲还是表亲，血海深仇基本不可能啊，那为什么要干出这种杀人全家的事情呢？

“然后我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寨主出现了，他脸上的那一刀，就是为了保护我而被我那表哥划伤的，之后他杀了我那远房表哥，将我抱回了山寨。我以为他要对我做什么。可是五年过去了，他连我一个指头都没有碰过。人生真是巨大的讽刺，我竟然被一个劫匪救了，可是我的家人都死了，我的仇人也死了，我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还真是个高端的问题，周沐被问得哑口无言，真不知道如何回答，甚至是什么叫人生，周沐都没有弄得太清楚。以前在学堂，老师教他就是读书，考试，做官，然后衣锦还乡，然后继续做更大的官，然后传更好的锦衣还乡……这就是那个时候周沐对于人生意义的思考。

似乎如此发泄一通，苏暮云的心情变好了一些，也不再让周沐继续烤火了，把他送回学生宿舍，道一声晚安，便回了房。

诛百里依然拿着他的酒葫芦，坐在房顶上喝酒。

“羽不为，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诛百里喃喃自语，又一口酒下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