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握着弟弟的手,她知道已经劝不动眼前这个连行李都收拾好,准备离开她的唯一亲人。
她咬咬牙试图说服自己,就像陈亦卿说的,“那么就当从此便失去了这个人。”
自一年多前玉轩跟她说似乎是有了关于当年朱家村横祸的消息时,玲珑已深知弟弟的心思了,虽然当时劝住了他,但她知道,这一天终究是会到来。
她也早已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做好割舍的准备。可她不知道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放不下,似是心里被挖了一个洞般难受。
玲珑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是抖的,但还是控制住表情,让自己对他微笑着做最后的努力。
玲珑说道:“你……你不能过了年再走么?也就一个月了。”
朱玉轩同玲珑一样,看上去亦是微笑着,但是他却是真的下决定忍下心,要舍了她。
玉轩微笑着摇头道:“我听说了一些消息,我在京城也联系上一个朋友,听他说趁过年送礼的时候能见到知道当年事情的人,我定是要跟他一起去探个究竟的,有朋友的照拂,你就放心吧。”
玲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她仰着脸对玉轩说:“弟弟,弟弟,你只是去打探消息的不是?或许……或许没有宝哥说的那么坏,也许你打听不到什么,还回来便是了。”
玲珑每到焦急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叫陈亦卿做“宝哥”,这让陈亦卿有些头痛,不过若说是小名也没不可。
什么家宝了,家旺了之类的小名,叫的人多了去了。
可是他只是想努力的摆脱过去,这跟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境遇都没有关系,无非只是他想活成自己,活成个全新的陈亦卿,而不是郭雨晴或者徐家宝的影子。
朱玉轩拥抱了一下玲珑,他也有些忐忑,他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何况看陈亦卿的架势,若他此时离开便不再要他了的样子。
玉轩知道玲珑是不会随他走的,他也不想把姐姐牵涉进来,他觉得这是男人的事情,他只想从姐姐身上最后一次感受一下母亲的味道。
他弯下腰将下巴搁在玲珑的肩膀上,轻轻地点点头,说道:“姐姐,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只是去打探消息,不会贸然行动,遇到危险的事情我一定不会暴露自己。
如果,如果我打听不到消息,我还回来好么?”
“还回来”的话,他虽是对玲珑说的,可是眼睛却看的是陈亦卿,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客室里的陈亦卿端坐在他的轮椅上,用厚厚的加棉披斗篷着自己,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僵直的姿势,屋里有些阴暗,朱玉轩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有些难过陈亦卿此刻的无动于衷,却还是释然一笑,欲转身离去。
“站住!”
朱玉轩的转身动作如同一个信号一般,让一直静默而坐的陈亦卿在最后一刻叫住他。
陈亦卿知道朱玉轩的坚持,他也羡慕朱玉轩可以在这能够义无反顾的年纪,当真就如此无所顾忌的骄傲放纵。
不像他自己,明明是正青春的年纪,看样子换上吊裆裤就可以Hip-pop,但是内心却是个0岁的老少年,也许是老少女。
他在这时叫住朱玉轩并不是想留住他,而是刚才他一直观察着朱玉轩和玲珑,同时转着脑瓜子想该怎么送出给朱玉轩最后的礼物。
陈亦卿看着朱玉轩与玲珑话别,心里为他们配着BGM:
怎么大风越狠我心越荡
幻如一丝尘土随风自由的在狂舞
我要握紧手中坚定却又飘散的勇气
我会变成巨人踏着力气踩着梦
……
然而这对蠢萌的姐弟,话别了半天,一句在点上的话都没有,眼见天色将晚,他终于摇摇头,不得不出声。而且他觉得,在最后一刻,这样不经意般的叫住他,显得比较帅。
玲珑和玉轩看着陈亦卿自己摇着轮椅,慢悠悠地晃到门前,都定定地等着他。
陈亦卿扫了一眼朱玉轩的大长腿,问道:“你打算怎么去京城?走着去么?”
朱玉轩赶紧回答:“亦卿哥不必担心,我这两年也存了不少银两,我想到北门去搭往京城去的大车。”
陈亦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摇头叹道:“你不会忘了我们当初是怎么进的浔阳城吧?我们没有身份文牒,不过是趁着守城的换班松懈之时夹在一群小乞丐中间混进来的。
何况,这是浔阳!历来南来北往的客商就多,商船、车队都进进出出的,守城的官兵们无事之时不是靠这个赚点银子,哪有多的钱去赌钱、喝花酒?
张常胜出事的时候你是没见到来往的四个城门都监管得有多严?
乘大车?呵,就算你朱小掌柜在浔阳城有面儿,大车的车夫不会盘查你的身份,你要去的是京城啊!京城是什么地方?皇上可在那里!”
陈亦卿朝北边方向拱一拱手,当是借了那位素未谋面的皇上来吓唬小孩子,而向他老人家行的礼,又道:“天子脚下岂容你随便出入?你能保证你进得去嘉宁城?或许还没到门口就被当成西越或者北齐的奸细给拿下了!”
“那……那我还想办法,像以前一样跟流民一起进城……哦,或者我可以贿赂守城的兵士……”朱玉轩态度坚定,但言辞已经开始闪烁不自信,这些他倒是都没想到。
“还有,我那朋友,我在京城的朋友,可以来接我。”
“接你?”陈亦卿又无奈的摇头道:“你那是什么朋友?你的朋友里我不认识的能靠谱吗?更何况就算给你入了城又怎样,没有身份文牒的人,连店都住不了。
或者你找到了个黑店招呼你,你那点盘缠不会被抢光?就算你运气好,你那朋友能接你入城,肯收留你,你好意思让人家一直接济你?你真的有信心你们已经关系好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这,我,我……”
朱玉轩窘迫地瞪着他的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陈亦卿。细细想来,自己除了存了点银子,别的就剩下力气和决心了。所谓的朋友他还真不敢相信能帮自己到哪一步,至于身份……恐怕是出不去浔阳城了……
“唉!跟我来吧!”
陈亦卿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挥挥手玉轩便赶紧推着他上了二楼。
到了陈亦卿的房间,他从衣柜的下面挪开一个被子扔在玉轩怀里,那被子下面是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
陈亦卿将小箱子抱在怀里,示意玉轩把被子放回原位,然后将手里的箱子递给他,说道:“打开看看!”
朱玉轩打开箱子,最上面是一个手绣的精致荷包,他疑惑地看了一眼陈亦卿,将荷包打开,再来看里面是一张黄褐色的纸,上书:朱玉轩,浔阳府河西镇人氏,天寿三年三月初十日生人……
上面详细的描述了朱玉轩的年纪样貌,甚至还有河西镇及浔阳府的官印。朱玉轩惊讶地看着陈亦卿,他不知道神通鬼大的陈亦卿是何时弄来了这样的东西。
而玲珑在之前随他去南疆旅行的时候便见过,他们这个身份文牒跟大牛和三丰他们的真文牒看起来并无二样。上面的官印在浔阳至南疆的沿途各城门、酒家,商船上都经检查无误,可见他们的文牒是“真的”。
看到这张文书,玲珑才发现玉轩真的还是小孩子心性,如此冲动盲目的就要远去京城,而她自己也不过是用过一次这个文牒,且当时一路上都是陈亦卿和程祥在主事,路上的一切都是他们料理的,所以她也并未想到这一层。
玲珑“呼”出一口气,要不是陈亦卿想的周到,玉轩还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他总能提前想到他们想不到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觉得待在这个醒后看似傻乎乎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实际更精明了的宝哥身边让她觉得很安全。
至少现在,她并不想要离开他身边。
陈亦卿指指盒子里的一堆纸说道:“下面的也是给你的。”
朱玉轩拿出来一看,那些纸竟是一叠银票,零零总总加起来有快二百两了。他拍拍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赶紧将银票推到陈亦卿的怀里,说道:“这……这我不能拿这么多,我身上有不少银两了。”
即便是只有这一次,朱玉轩面对的是未知的世界,但这样的挑战让他觉得兴奋,觉得自己应该像个男人一样。二百两银票很诱惑,但陈亦卿平日给他的已经不少,他不想再接受陈亦卿的帮助。
陈亦卿说:“你带这么些现银上路是怕贼不惦记你吧?
就当这是我在投注吧!你去了京城先拿这些银两做些营生,站住了脚跟再图后计吧,那里不比浔阳到处都要使钱。若你赔了无所谓,当是我投输了。若你日后发达了,还我本钱便好。
另外我也有事情要交待你办,我相信的你的眼光,到了京城到处转转,看到合适的店铺就用我或者念恩的名义盘下来,当时急着召大牛回来,宝阁衣柜京城分号的事情就停了下来。
房契你就送到京城的锦绣布庄,夹个物什说是给我的,让他们的货车给我带回来。”
“我……我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让你和姐姐有危险的!”朱玉轩信誓旦旦地捏紧了陈亦卿给他的东西。
“少废话了,记不记得鸡蛋应该怎么放?!”陈亦卿终于给了朱玉轩一个笑脸。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经济学第一个准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