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孩子怀着对爱情、对未来无限憧憬的时候。
十六岁时的郭雨晴读高三,第一眼看见陈逸便生出亲切而熟悉的感觉,男孩子分明的面部线条,温和的眼睛,笑起来的小虎牙,还有那薄而锋利的嘴唇,让她在往后的时光挂念了整整十年。
而对于东楚这个年代的女孩子,十六、七便要谈婚论嫁了,她们中的大部分会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若说定了亲事便要开始将自己关在秀楼里绣嫁衣了,那大红色的绸缎映着她们对未来的想象。或是美好,亦或是惶惑,当然也有害怕和绝望。
却很少有玲珑这般,已经不再去想。
出事后的她平静如同一潭死水,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一天可以出嫁,亦不再去关注身边那些适龄的男孩子。先是陈亦卿,后是李广玉,或许在别人眼中都是她足以托付终生的依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不够好,只是已经不可能。
所以她在张**面前情真意切地说是为了喜欢广玉才让她跟他走的,甚至陈亦卿也这么猜度着她,可是只有自己心里知道,这些已经全部无关风月,因为这肮脏而冰冷的世界,早已磨灭了她所有的美好与单纯的想象。
陈亦卿急了,第一次觉得玲珑站在自己面前却隔着一堵透明的墙,你到不了她的世界,只要她一个转身,便再也抓不住了,于是他索性将话说得明朗:“可是,你已非完璧,你这是欺君!”
玲珑看着面前的陈亦卿,他表情严肃而要紧牙关,小声地说出这番话是为她好,可她的脸上却露出了毫不在意,甚至略带讥诮的神色。
她缓缓开口,轻轻笑道:“呵!你若不说,我几乎忘了这件事……欺君不欺君的便不牢哥哥操心了,张大人和他的夫人门道多着呢……”
玲珑抬起愈显白皙娇嫩的手臂,轻轻拢了一拢脑后的头发,看来那纯金的发饰当真是重,可她的脖颈却挺直优雅远胜从前,这三个月的规矩教养可见当真是下了功夫了。
陈亦卿却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像极了宫斗剧里那些满腹黑料的奸妃,他自然也想到了现代都有那种修复手术,古代宫里的门门道道一些秘书便更多了。从前郭雨晴就从电视里看到过,有些用一些动物薄膜包裹着黄鳝血塞进身体里来充未出阁姑娘的事情。
想到这里陈亦卿不禁一阵冷颤,再看看玲珑那诡异的眼神,陈亦卿觉得还是要将玲珑留下,便想出言相劝,却被玲珑抢了先。
玲珑恢复了和善的神色,抢着陈亦卿的话头道:“我知道宝哥是为我好,只是你放心,我如今已经是张**了,我不再是大妞亦不是玲珑。当初是张家夫人找上门让我来做她的女儿的,就算欺君就算有罪,也当与你无关,是张家作孽,是我自作自受。”
听到她叫自己宝哥,陈亦卿便知道玲珑的心里又紧张而害怕了,他心疼地拉过玲珑,缓缓说道:“好玲珑,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去跟张夫人说,这个女儿我们不做了,那般富贵我们享不起还不行吗?!”
“为何?!”玲珑挣开陈亦卿的手,问道:“为何我就享不起?!你看看我,哥哥你看看我……”
玲珑的眼泪“啪嗒啪嗒”滴到陈亦卿的手背上,她声音颤抖着道:“自打我第一次见到张**,我就恨!恨老天爷的不公!我们俩明明长得那么相像,可是我出生在朱家村那样的穷乡僻壤,她却生在万千繁华的嘉宁城。我的父母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就想将我许给那猥琐不堪的朱大夫。而她,她是侍郎大人府上的千金大小姐,生来有人侍候。还有……还有……”
玲珑的眼睛慢慢浮上羞怒地红色,直直地盯着陈亦卿说:“她有李公子那样干净美好的人去爱,他可以为了张**去做任何事情,甚至去死!可我呢?我就活该受那些人的凌辱吗?”
玲珑痛苦地捂住脸,涟涟的泪水从她指缝中间涌出,陈亦卿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可是你还有我,有玉轩,我现在正努力地做生意,我想把生意做到全国甚至做到其他三国去,我会赚很多钱,这样我便可以保护你,还有念恩、娉婷,你们姐妹一处做衣裳一处玩笑,你们遇到喜欢的人,我与你们丰厚的嫁妆让你们体面的嫁了。若是不喜欢,那么我便养你们一世……”
玲珑笑着从手掌心抬起头来,止住了眼泪,却又笑开了:“你说得的安稳日子我何尝不想去跟你们一起实现,可是你又有何能力保护我们呢?当初玉轩一意孤行北上嘉宁城,你还不是没有办法?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小商人,再有钱又如何?我又为何不能靠自己?!你看看我和张**长得多像啊!”
她边说边颤抖着双手摸着自己的脸,笑道:“她不稀罕这高门深墙里的生活,我为何不能替她试一试呢?若我进了宫,做了贵人,甚至将来能挣个名分,那么就再也没人能欺负我!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了,我可以保护我自己,还有……我要是出息了,我还可以保护你和弟弟啊!”
陈亦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已经迷失了心智,陈亦卿制她一时是劝不住了,便收起表情,一脸严肃阴霾道:“我若是非要留你又该当如何?你今日只身前来,我这一个院子里的人还圈不住你一个小女子吗?!”
“哈哈哈哈……”银铃般的笑声自玲珑口中响起,她轻轻掩面,笑得媚眼如丝:“哥哥,你道我还是从前的玲珑吗?你有没有觉得我如今皮肤白了好些?为了更像张**,我日日都用贵楼的那些护肤品,你设计的东西效果真的是好。
哦,对了,还有,你从前总是让我运动,健身什么的,我比张**的身材其实要更好些,可是她比我瘦,我最近吃的少了很多,就是为了要更像她,如今便是她的父亲和母亲也瞧着我跟她差不多了……”
陈亦卿冷冷地道:“我便是要拘着你,只肖过了选秀的日子,这些又有什么用!张家大可以说女儿病了,甚至是死了!他们总有借口可以跟皇上交差。”
玲珑也收起笑容,正色说道:“我只是想跟你说,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玲珑了,我如今是户部侍郎府上的大小姐,自然有人盯着我的举动,我想过不多时,便会有人来接我了!”
“你不是偷偷跑出来的么?”陈亦卿一脸疑惑。
“是啊,只是又如何?”玲珑无奈地叹口气:“即便是偷着跑出来的,如今仍是有很多眼睛盯着我,再说当初我是从贵楼去了张家,你道我要是失踪了,张家人会放过你的贵楼!我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陈亦卿看看玲珑,语气又和缓起来:“可是,那皇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可能终其一生见不到皇帝一面,甚至可能被别的嫔妃算计至死!”
玲珑看着陈亦卿,神态也和缓起来:“你又没进过皇宫,怎么会知道里面什么样?”
“我……”陈亦卿气结,他总不能说是从电视剧和那些穿越小说里面看的吧,更不能说历史书上也有正史记载“吕后”、“万贵妃”那样鲜血淋漓的教训。
“我是从一些书和话本子上看的,再说了咱们明月楼以前也演过这样的剧目的啊!”
玲珑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亦卿哥是为我好,只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今后我自己的路你就由着我吧,我今日来是想见你一见,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另外对于李广玉和张**的事情,我也想跟你说一下。”
陈亦卿重重地叹一口气:“你要真是非要去撞这南墙,那么南墙里的生活我也要给你提几个建议……”
一对兄妹见面后,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却没有离愁别绪地告别,不过是吵了半个时辰。郑管家知道陈亦卿的规矩,自玲珑进了陈亦卿的房间,便把陈亦卿住着的内院一应人等清走完了打发做别的事情,他总觉得玲珑的神情不像是真的回来了的样子,可是在前厅预着晚餐还是忍不住多拿出来一个碗。
玲珑起身,又将白色的斗篷连兜帽一起讲自己裹将起来,似一个白色的影子一般,往门外走去。
却又在廊檐下呆呆地站住,已是春日了,陈亦卿院里的蒲公英又开始又白色的花团随风纷飞,杨树的白絮如同雪花一般地扬起,直挠得人鼻子痒痒。
玲珑伸出手接住一颗蒲公英的花朵,她忽然想起去年自己也是这样将蒲公英握在掌心,那时是渴望握住命运,而如今命运和这蒲公英种子一样,似乎已经落到了自己掌心。
陈亦卿从背后轻轻站起来,他还想要做最后一丝努力,他尽量让自己的微笑看起来真诚而温暖:“玲珑,你留下吧……喔,你还没有看过雪吧!等我攒够了钱,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们去洛邑,那里四季分明,春天不再是这般阴雨绵绵,那里有开得极艳丽的牡丹。而到了冬天,我们建个雪庐,温一壶热茶,赏这般漫天白雪……”
玲珑回头笑得和煦:“洛邑,那不是在北齐吗?或者你可以去找广玉和真正的**。”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补充了一句:“哦,不,她现在该是改了名字,或许就叫,玲珑……”
然后裹紧斗篷,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这漫天的杨絮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