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玄淇就是在这里分开的么?”
一匹黑色的骏马上,玄凇双眸凝视着面前的小街巷,双目看似没有焦点却又无比锐利。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渐渐的花白起来,但是双手却依旧有力。
玄淇是玄凇最喜爱的弟子,宋健送回来的战报上刻意地摸黑玄淇,玄凇根本不会相信,甚至他都没有加入朝堂上关于北疆战事的争辩。统领玄武军二十年来,玄凇有自己的办事方法,比起那些文官们才会有的口水战,他更相信要靠实力说话。
所以玄淇出事后玄凇一面派人寻找玄淇的下落,一面在北疆战场上安插了密探,搜集宋健身为主将判断不力致使战事失利,玩忽职守、构陷同僚的罪证。办案,办这些大人物的案,不正是玄武军擅长的么?!
但是玄凇这次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谨慎,不仅因为这次案子牵涉到了他的徒弟玄淇,更是因为同玄淇一样,玄凇也看不透宋健为何要这么做,因为只要找到认证物证,宋健犯的便是死罪。
罗廷亮赶到兵部二话不说只嚷嚷着要见玄武军统帅,但是玄凇既不在兵部办公,他又一身布衣,根本没人愿意理睬他。幸而玄武军换防的将领听到他喊着玄淇什么的觉得事有蹊跷便把他带回了玄武军见玄凇,而玄凇听他说了事情经过立马带了一支随从,亲自跟罗廷亮一起找寻玄淇的下落。
罗廷亮将玄凇带到他和玄淇分头行动的地方,他很肯定自己没有记错,便回忆了一下同玄凇说道:“都统,我记得跟玄淇将军分开时,这后巷还停了一辆骡车,那车子不大是蓝灰色的。”
说罢罗廷亮便见玄凇点点头一挥手,他背后跟着的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即分散开有些查看地上的车辙印,有些往附近的其他街巷去查看蛛丝马迹,心中也不禁对玄武军有些佩服,想到玄淇曾说要推荐他进玄武军,更是一阵阵地按捺不住。
玄凇见他的兵士开始有条有理地行动,便客气地对罗廷亮说:“多谢这位小兄弟一路上照顾玄淇,接下来到了京城自有玄武军查找他的下落,我先派人带你去休息。”
仅有个分开的地点和对于满大街都有的小骡车的描述还真的不好追查玄淇的下落,但是玄武军即便没有任何的线索,也足以把京城翻一个遍。
时值年节,别的店铺、衙门,甚至是皇帝的朝会都开始放假了,玄武军却正忙得热火朝天地查找他们的玄参领。
而此刻所有人正关注着的玄淇却正躺在陈家的床上,两条胳膊被大夫包得连弯都不会拐了,直直地好似两根莲藕戳在身侧。可是他的待遇不错,念恩姑娘正一勺一勺地喂着他喝粥,这生活比在玄武军领兵打仗倒是惬意不少。
本来醒来时一心着急回去找玄凇复命的玄淇,每日起床有人拿热水替他抹面,又有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忽然明白为何有那么些官老爷贪污腐败了。
要是陈亦卿来形容可能会用鲁迅先生的话:“生活太安逸了,工作便会为生活所累!”
“我昏迷过去的时候隐隐听到你说你认识我?我怎么没印象呢?!”
要是换了景林在这里,或许会同念恩相聊甚欢,毕竟他从来都是撩姐撩妹撩丫鬟的高手。而同样一句开场白从玄淇的嘴里说出来,不论谁听了或许都觉得他在审犯人。
念恩对这个“黑面神”本来也没有多少好感,可是到底是在浔阳见过一面的,再加上对于景林虽说不上一见钟情,但是那一身白衣从马上翩跹落在她面前的场景,还有景林手心的温度始终让她不能忘怀,既然这人是景林的朋友,念恩自然觉得他不是坏人。
见他问起,念恩便答了曾经在浔阳被他和一身白衣的公子纵马撞了下。
玄淇听念恩说的时间倒是同景林一同到浔阳办盗墓案的时候,知道念恩所言不虚,那白衣公子自然就是景林了。可是他又着实对曾经骑马冲撞过一位姑娘的事情没什么印象,便暗自想着或许是景林又在路上无意撩了位良家女子罢了。
玄淇又问:“和你一起那位坐轮椅的公子是?”
念恩有些不满地说:“你呀!你是干什么的到底?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审犯人一样!那位坐轮椅的是陈公子,是我的表哥!”
玄淇淡淡一笑,对着念恩这个在他看来,看似抱怨多多又实在是热心肠的姑娘有种久违的轻松感,便说道:“你连我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还直接把我带到你们家来了,你是真不怕我是坏人么?幸好我是官不是贼,以后遇到别人可别这么烂好心了!”
念恩听他的语气也是在教训自己,不禁皱皱眉头又颇好奇地问:“你是官?什么官?”
玄淇正了正神色道:“你不是说我像是审犯人一样吗?我倒真是经常审犯人,我是玄武军的人。”
“玄武军!”
念恩也知道当初玉轩被关起来,陈亦卿千里迢迢从浔阳跑来京城解救他是因为他得罪了玄武军的人,不觉有些警惕又有些惊讶地捂着嘴叫了出声。
同时响起的却还有陈亦卿的声音,原来是他刚刚从外面忙完,想来看看这位不速之客怎么样了。
玄淇一身刀伤倒在他家门口的时候,陈亦卿就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若说他是街头的小混混便也罢了,偏偏他正要进门时候就听到了玄淇说他是玄武军的人。
当初玉轩是被玄武军的人抓走打得个半死,而他和程祥刚一进京城就被玄武军的人带走了,陈亦卿自然对玄武军的人更没好感了,即便他现在有豫王的庇护,但是仍旧不想跟玄武军的人再扯上什么关系。
“Fuck!”
陈亦卿忍不住爆了个粗口,念恩和玄淇两脸迷茫地盯着他,重复道:“法克?”
陈亦卿可顾不上给这俩人上英语课,只差热泪盈眶地冲上去握着玄淇的手送客了。
“不知这位将军,您是玄武军的哪位啊?玄武军衙门就在京城啊,我可以送您回去的!”
一向严肃的玄淇,看到陈亦卿有些大惊失措的样子,再看看他的“表妹”念恩干净的面庞上带着点顾虑,忽然觉得这一家人很有趣。
“偶尔皮一下也不错嘛!”这么想着玄淇便瘫倒下来说道:“啊呀……我这个腿怎么也开始痛了呢?!这位公子……陈公子是吧?我听王姑娘说您是她的表哥?”
陈亦卿慌忙点头道:“是是,大人腿疼恐怕是伤的不轻啊!要不这样,小人派辆马车送您回去,您肯定需要好大夫医治,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也没这条件啊!”
玄淇呵呵一笑,说道:“那也不用麻烦了,我看公子请来看我的大夫就挺好的!我就在这躺着休息一下吧,我看我这伤歇几天就好了!等好了我自己走。”
陈亦卿一脸黑线地想要抵抗,忽然望着玄淇怔住了。
玄淇见他不说话,便接着说:“哦,我在这里养伤期间,还请公子一应吃的用的给我提供你府上最好的东西,等我伤好了,回去自然会奉换你银两……”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陈亦卿脑海里转了一下,他盯着玄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便不再说话点点头退出去了,一出门口便对管家说:“郑叔,快备车!”
管家不解地看着刚刚回来的主人,想说厨房今日备了他喜欢的晚饭,却因着陈亦卿严肃的神色不敢说话。
若是去旁的地方,有车夫驾车,唯独一个地方是程祥亲自给陈亦卿驾车,便是豫王府。
再大的事情,也不能影响过年的氛围。何况得了豫王的建议和玄凇的陈情,玄淇的事情已经由皇帝准了押后再审,等过了年节再说。
与平日里君臣在大殿上见面不同,皇帝接受了百官的朝拜后不再议事,回到后宫要接受嫔妃和皇子的朝贺,一天的仪式下来虽疲惫却还要同众位王公皇子饮宴,宴上又要赐食盒给宫外候着的百官。
熬过了年,一柱清香祭祖先祭天地,倒比日常还要劳累。撑到最后的皇帝不过是要祝祷一番:“国泰民丰、岁岁平安……”最重要的节日里要是不完成这番仪式,倒是害怕真的会有天灾人祸降临。
不仅是东楚,北齐的皇帝也是一样如此这般念叨着。
宴席上豫王的眼神已经渐渐迷离,端着酒杯遥敬着别桌上的兄弟或是姐妹,只有和德音公主的眼神不期而遇时,他的眸子微微明亮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有着比别的兄弟姐妹都要相像的面庞。
画云舫这夜不再迎客,姑娘们或是私会情郎,或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玩玩乐乐。
小船上崔翱喝得三分醉意悠悠叹道:“既然当初抛弃我一般让我来这里独自面对,待我死了封个太子的名号有何意义呢?呵呵……”
陈家院子里,陈亦卿恭敬地摆上香案,他敬天地敬鬼神,敬曾经给予他帮助的人,也敬那些逝去的人。跟豫王一番交谈后,他倒是也不急着赶那个“瘟神”走了。
他是诚心诚意地在这个最重大的节日里默默地祝祷:“岁岁平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