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的寿衣是念恩亲手缝制的,王启顺在世时从不曾穿过如此好的丝料,即便是陈亦卿赚了钱买了好东西孝敬他,他都是舍不得穿偷偷地放回箱子里,总说要等过年才穿。却没想到第一次穿上锦绣布庄上等的素锦丝,竟也是他最后的一身衣裳。
择吉地的风水师是大牛张罗着找的,就选在北径山脚下的一处林子里。
念恩在头里执绋,素色衣袂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如同透明一般,刚刚长成的少女在这样的环境里看起来楚楚可怜。
一抔黄土洒向棺盖,念恩的眼泪又止不住汩汩涌出,伏在娉婷肩膀上再不忍看。她也知道陈亦卿说的道理:“王叔常年病痛,走了也是解脱,这辈子他受尽了苦,待人又好,来生定能比这世过的好。”
只是早年丧母,如今又没了父亲,即便她的父亲眼睛看不见,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只要有他在,她就觉得踏实,因为自己有个家。如今父亲不在,茫茫天地间她就成了一个人。就算有宝阁衣柜的生意在,她有个寄托,但是她不想每日招呼完店里的生意回到家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从前父亲在时,只他们两人的小院就显得孤寂,如今若只剩她一人,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念恩想起来父亲之前总是急着给她张罗婚事,好像急着把她嫁出去一样。而她又总不想自己嫁为人妇后留下父亲孤孤单单的一人,所以总是找借口推着。如今父亲不在世了,她才忽然明白父亲那话语和眼神中的无奈。他也不过是希望在自己走后,有个人能够照顾自己,即便他孤身一人在竹枝巷小院里孤单而晦暗的生活。
想到王启顺在咽气前还念叨着:“你别怕,等着小卿回来……回来……”念恩的心就如同被人揪住了一样,一阵阵的疼,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
“把竹枝巷的房子改一改,做成个专门的绣房,图我已经画好了,我们有现成的施工队伍。老吴的队伍在外面有活,就用严华的人吧,他们年轻需要积累经验,这个工程比较容易,也不住人,就是给绣娘们一个好的环境罢了……”
“那念恩姐姐就住在这里吗以后?是不是叫娉婷姑娘来陪她?”
陈亦卿摇摇头:“我想把念恩带走……”
临行前玲珑说让他们把念恩和娉婷带到京城,他那时不知道玲珑会怎么突然想出这样的话,现在看念恩的样子,瘦的脱了形,又伤心过度。陈亦卿清楚念恩的性格,虽然她很安静也知书达理,但是她是害怕孤单的,他们从竹枝巷搬到春阳街来时,她总是想跟玲珑多呆一会儿。
玲珑跟念恩是真的情同姐妹的好闺蜜,玲珑有个好处是隐藏自己,即便不喜欢,可总能与人说几句话,和那些塑料姐妹花也能把臂郊游。可念恩不同,总是很被动的等着别人跟她说话,宁肯自己待着也不会主动跟谁交好。这些年除了玲珑,怕也只有娉婷能算上是她的朋友了。
人的性格跟经历也真的很有关系。玲珑曾经有个完满的家庭,有父母的照顾也有弟弟的陪伴,还有徐家宝这样的邻居朋友。虽然遭逢剧变之后她失去了家园,但是一路走来生存对她来说很重要,她可以不问目的的掩饰自己,只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念恩则不同,她的父母来到浔阳时便带着对家庭深深的愧疚,这样的谦卑的环境里,父母的理念传到念恩的身上就是她从小的不自信,习惯性的付出,但即便喜爱也不敢为自己争取,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所以就用茧包起来。
“玲珑说要把她带到京城,一定是想到了念恩以后只有一个人的话会很难过。至于娉婷,恐怕是为了我考虑的……”陈亦卿如此想着,便跟程祥说:“玲珑的心情也不太好,她自己在京城做那么多事情也累。我们几个,包括念恩都是一家人,我当你们全是我的弟弟妹妹,所以把念恩带在身边我们至少一家团圆,不论以后京城、浔阳的日子怎样。玲珑和念恩也能互相陪伴……”
念恩睁了一下眼,扫到自己这是躺在春阳街原来玲珑的房间里,便又眼皮沉得抬不起来了。这些日子她太累了,父亲骤然离世,为了亲手赶制丧服,她三天三夜不曾阖眼。听着陈亦卿和程祥的对话,她的眼泪又顺着眼角滑落,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伤心难过,而是幸福踏实。
不眠不休又没有好好吃饭,让她极度疲累,对于未来的迷茫又让她辗转难眠。现在听到陈亦卿和程祥的谈话,她只觉得无比安心,让自己沉沉睡去。
乔如月醒来时,高宁正在外敲门,他手里端了热乎乎的粥递到乔如月面前,催促道:“快喝点粥吧,你睡了一天一夜都未吃饭,一时不能吃太多东西,先喝点粥垫垫,再想吃什么了我去买。还有你家在哪里?我去找你家人来接你吧?”
乔如月捧着热粥眼泪扑簌簌地掉,从小在家里就习惯照顾两个弟弟和父母,被卖去当丫鬟也是干的伺候人的活,有幸跟主子进宫也不过是个下人。周围那些被她当做亲人和朋友的人,倒不如一个过路的陌生人。她既为过往悲伤,又对面前来自高宁的这一点馈赠感到温暖。
高宁是个粗人,看到她一直哭,有些急了,摸着后脑勺问:“你怎么了?是有伤心事还是这粥不和胃口?”
乔如月摇摇头,哽咽着声音回答他:“不是,只是想到我的家人和身世不免感怀。你都不认识我,就肯救我又管吃管住的,我也不好意思的紧,就不用找我的家人来了……”
乔如月说着低下了头,高宁内心又是一阵愧疚。虽然乔如月不认识他,但是他却是识得乔如月的。
陈亦卿让豫王杨政给他介绍个有点名气的嬷嬷,想在贵楼里镇楼,教习规矩。豫王想来想去就想到了皇后身边的彩云和如月,这两个嬷嬷跟随皇后时间日久,别说是那些秀女宫人了,就是不少公主郡主都是跟她们学的规矩。
杨政在凤栖宫侃侃而谈起来,连皇后也有些惊讶和后怕,这个一直默默无闻的皇子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有心机智谋了,自己竟都没注意到。比起夸夸其谈不务实的鲁王和性格急躁的陈王,豫王着实是个有才干的皇子,心思又细。若自己的孩子还在,想必豫王会是他最大的敌人。
好在如今这个一向无势的皇子如今向自己靠拢了,她好比是捡了个便宜儿子,而这个儿子以后不仅是她的依靠,还会是她的荣耀。所以即便舍不得,皇后再三思量还是把如月给放出了宫。
但皇后本就爱惜自己的名声,不愿一些背地里的事情跟自己扯上关系,所以,人我放出去了,能不能用到自己手里,那便是豫王的事情了。
若是皇后吩咐,想必会省去许多中间的波折,如月得令自然到贵楼去做那定海神针。但如果被马贵妃或者别的势力揪住这件事,自然就都知道了她偏帮豫王。将来不论哪个皇子做皇帝,她都是皇太后,但是此时若她表明了态度,皇位落不到豫王头上的话,她便收场惨淡了。所以无论如何,她不能给如月一点暗示。
况且,若是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收不服,这豫王便没有什么可帮的地方。
不过对于杨政说的,旁的妃子已经想办法要通过选秀往宫里塞填人了,皇后要是不把握机会便迟早被别人抢了先机和风头,她还是深以为然的。如月在宫外也好,何况豫王给她的任务是要利用皇后的名号吸引一些新秀女来学规矩。虽然被利用了,但是也可通过此在这批秀女如工前就掌握一下各方的势力,将来才好留人。
“母后,这些是儿子托人找的上好的益母草,让彩云给您煮了水喝吧!”
皇后对于杨政每次带的这些小东西很是欢喜,要说名贵的珠玉首饰或是花瓶珊瑚,她都不缺。却没有什么比一些费心思找来的小东西更适合她了,即便是知道杨政是怀着利用她达到自己目的的心思靠近她的。但是皇后还是想过,如果合作的好的话,未必他们不能成为真正的母子。她失去了儿子,而他也失去过母亲。
而让豫王更倚重陈亦卿的便是,自从陈亦卿出现,他总是会为自己准备好给皇后和梁妃的礼物,他再也不用为了讨好这两个名义上的母亲而花费心思,且偏偏每次陈亦卿选的礼物看起来不起眼不值钱,她们却都很喜欢。而不过是几斤益母草,竟然就换皇后舍了她的大宫女,这买卖很是划算。
在陈亦卿的算计里,高宁是个经营丝绸的小商人,路过乔如月的家乡恰巧碰到了跟家人不和的乔如月,便顺道将她带回京城又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
这不和的原因,自然就是他们提前放出去乔如月手脚不干净的风声,而这份工作自然就是贵楼当家主事的大掌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