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疾驰,向着浔阳的方向。要不是马儿要休息,陈亦卿几乎要不眠不休的往回赶了,他无法想象念恩一个女孩子如何独自承担丧父之痛还要强打起精神处理后事。
从京城到浔阳的路一般情况下三四日便到了,可陈亦卿这趟行程并不顺利,到浔阳已经是七日后了。因着路上不断遇到沿途设卡,或是盘查身份或是抓逃兵,征调民兵的队伍也是络绎不绝。
江口是京城到浔阳间的一座小城,原来不过是个小镇,因为京城和浔阳间往来商队较多在这里休整而渐渐发展了起来。后来这里便加固了城池,增调了守卫,也多了许多百姓。
原本计划是在江口吃顿午餐就继续南行,至夜晚到乐营镇投宿。但因为进城时的盘查和过官兵来往的行人都要退避,便耽误了行程,陈亦卿便决定在江口休息一晚。
江口的旅店里陈亦卿和程祥还有车夫要了几个小菜一壶酒,边吃着边听旁边桌上的人侃大山。
“仇大哥,听闻北疆战事吃紧,这齐人也是欺人太甚!他们的大皇子在齐楚边界遇刺死了那也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不打,这时再来秋后算账分明是有意为之!”
“唉,马兄弟谁都看得出来,北齐想南下之心日久,五年前之所以能忍是因为一场旱灾,再加上他们国内政局不稳。现如今呢,北齐日益强大,可是反观我们国内靡靡之风久矣!国人不爱读书不爱习武,最爱什么?最爱经商!商人只重利惜命,真要治理国家稳定朝局,那群人能做什么!”
“不错不错!”
这位仇大哥说着,马兄弟在一边附和着,陈亦卿隔着桌子给他们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倒不是只因为他是个商人,听到他们贬低商人的言论而不忿,他也是从内心觉得这两个书生迂腐。
“经济是价值的创造、转化与实现!实现价值才能满足人类物质文化生活所需!”陈亦卿边想边皱紧了眉头。
他们是从京城出来了,看如今这形势,想必北疆的战事是吃紧了,但是他在京城,甚至在豫王身边都对此一无所知。陈亦卿不禁开始怀疑,满朝文武京畿要塞,那些大人们一心想的只是自己的荣华富贵,何曾真正关心过民生?!
十八坊的歌舞依旧夜夜不停,天外楼的酒席仍是一馔千金。而他的贵楼那么贵的价格,不过是在那些贵妇人脸上涂点鸡蛋蜂蜜之类的东西,却依旧引得那些女人们趋之若鹜。公子楼里随便一幅画都够买几亩良田了。
真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想到这些民生时事,他就不得不想到豫王杨政,那个和陈逸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现在想的是什么?除了夺嫡,登上那至高的位置,他可曾考虑过他的子民?可曾真正想为老百姓做些事情?
陈亦卿的心理一阵阵的寒凉,若陈逸是这样自私的人,自己还会不会愿不愿义无反顾的帮他呢?
环顾四周,小店里吃饭的人们每个人面上都写着对生活的疲惫和迷茫,或者是像那仇姓、马姓书生般愤愤然讨论着的人。
门外的路上,被征作兵丁的少年含泪告别亲人。白头发的老爹也因着家中再无壮丁而不得自己去服役而绝望,这一去就不知还能不能再活着回来了……
陈亦卿放下筷子问程祥:“小祥,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你还会帮我吗?”
对于陈亦卿的问题,即便奇怪,程祥总是会认真回答,他低着头想了一阵说:“我会阻止你错下去,但是我不会抛弃你,除非你先推开我。”
同程祥一样不明所以的马车夫,展现了充分的职业道德,虽然这次的雇主好相与,竟破天荒的邀请他一起吃饭,但是他清楚即便主人家认真讨论的问题听起来多不可思议多好笑,他也只能专注地吃饭。
见陈亦卿和程祥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马车夫甚至有点开心,“城里人就是吃的少,你们不吃了,这些肉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管他要做什么你都会义无反顾的帮他吗?”景林皱着眉头问黑暗中坐在他面前的身影。
“是的!”那人斩钉截铁不假思索地回答。
景林一脸黑线,他的房间只有这人能随意来去,也只有这人让他无可奈何。自己并不是他的奴隶,也没有被他控制的把柄,可自从这人把他带到了嘉宁城,他好像就习惯性的听命于他。对于他这样突然的造访,他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比如今天,这人就是他正在洗澡的时候近来的。景林揪着毛巾大声叫:“哇!你怎么这样就来了,你不怕我的小侍女在里面伺候我洗澡看到你吗?”
那人白了他一眼道:“谁让你洗澡还熄灯,我看黑灯瞎火的没什么动静就进来了,没想到你还有这癖好!不过你再叫的这么大声,你的侍女就真的来了!”
景林托着下巴问他:“真是奇怪了,他要送走的是什么人呢?那边局势越来越稳定,他不急着回去拿回自己的一切,怎么会关心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那影子悠悠叹道:“我怎么会知道,不过他说了照做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我也没想到,他回来通过别人传话给我安排的第一样事情会是安排别人跑路。”
景林翻翻白眼:“你不是他叔叔么?怎么我觉得你好像跟他侄子一样听话!”
那人纠正道:“不是叔叔!是表舅好吗!是舅舅!再说,你最近跟我说话怎么是这样的态度,我这是在给你安排事情!你如果对他造成影响,我一样可以在这里就解决掉你,不,解决掉你妹妹!”
听到妹妹,景林有些收敛,不过还是不满地说道:“如果你给我安排的身份还是你从前的侍卫或者是你的手下,我或者就跟你客客气气了。可是你偏要我进军队,还是玄武军,我如今也算是个副尉了,手下管着那么多兵,说话做事早已经是这个习惯。若我能切换自如那才真是可怕了!”
那人不吭声,景林就当是他默认了自己的辛苦。
半晌那人又说道:“不管怎样他还活着,他又回来了就是好事。原本我真的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前功尽弃了,如今好了。这次这两个人去北齐那边过了边境线我自然有办法,只是在东楚境内,你知道他们的身份特殊,不是那么好走的。在到北齐前,你派人护着他们!”
景林又是一脸黑线:“我的人在明,万一被走漏风声,你这不是又在朝中给我树了个敌人么!你的人在暗,你们暗中找几个高手回来护送他们去北齐不就完了?”
那人摇摇头:“不行,他没回来的时候我底下的人都可以用。你也知道,我都是在做情报战的,能打的人又不多。他回来了,我的人当然要去保护他,我不会再让他遇到危险了。更何况,万一被发现了,你那都是他们的自己人,我的可都是咱们的人,牺牲谁你还不能判断么?”
景林只好无奈的摊摊手,既然通过他来到了嘉宁还见到了妹妹,将来走的时候少不了还是通过他,那么替别人做事情也应该。
“你对他可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私生子呢!你们又一个姓。”
那人摇头笑笑:“瞎说什么,我才比他大十二岁。姐姐对我实在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只能用我余生照顾他,帮他实现他所有想要的。更何况,当年他们因为忌惮我,就把我送到这里来,我小有成效了,他们还指望用我的力量伤害他么?”
“呵呵,痴人说梦!”
他的眸子紧了一紧,眼神中露出了杀机。却又是如此没有个结尾的就结束了谈话,飘然而去。
每每他来,景林都像是发了一回癔症,甚至有时候景林都在想这人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轻轻点上灯,外面巧儿的声音响起:“少爷?您是沐浴完了么?”
带着一点坏笑,景林喊道:“进来吧!”
巧儿推门而入正看到景林站在厅里的桌子边,只在腰间围着他的大浴巾,上身整个光溜溜的。
“呀!”了一声,巧儿羞红了脸,用手捂眼睛的时候,好像从指缝里扫到了少爷肚子上紧致的腹肌。
“水有点凉了,再加点热水来,给少爷擦擦背!”
西街的茅草屋里,白衣男子气定神闲地对对面的女孩子说:“玲珑,这茶水都要凉了,你还没喝呢!”
玲珑去掉头上的兜帽端起他泡好的茶水,啜饮了一小口,顿觉唇齿生香:“唔,你沏的茶水倒是比我们公子楼的师傅水平还好!”
见她面上的表情放松下来,他微微一笑:“哦?那我真要去这公子楼走一遭了。”
随即他又垂下头,饮着自己面前的茶,带着点邪魅的笑容说:“很快,我就又要重新走上这嘉宁街头咯!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倒真是比北齐都还要熟悉了!”
听到他提起北齐,玲珑又问了一遍:“真的,可以顺利么?”
他点点头,说道:“放心吧,很快!很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