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乐此言,也不知只是巧合而已,抑或是冥冥之中的必然,竟与龙川二十余年前,在龙家宅院与他两位兄长所言一字不差。
“你们难道不想去那里看看?”
是以成乐此言一出,龙川的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件件往事。
自他孩提时,因贪玩好奇,与两位兄长说了同样的话起,他们三兄弟便被萧不若掳去,此后几年,在洛王府随鬼面团习练武功,磨练杀人技艺。
后终于逃离洛王府,却发现龙家已被灭门。他们无家可归,且满腔愤恨无处发泄,便用从洛王府学来的本事,以杀人为生。
但经楚家一事,龙奇脑部受击变得痴傻,被送往凌风岛休养,龙川为“救”郭晓婉而只能亲手杀了她,并许诺她会照看保护她的两个女儿,从那时起他便不再杀人,也不愿再杀人。
其后龙川挚友郭愠朗被杀,他的心性又有转变,觉得这世间弱小之人,有义良善之人便似待宰羔羊,而那些强大之人、无义凶恶之人却如饿虎群狼,这世道实在不公且险恶,又恰逢海盗侵扰凌风岛,他便开始教习婉若和凌风岛众人武功,让他们可以保护自己,到后来又遍寻天下不善、不义之人,派凌风岛众人前往诛杀,只觉那是替天行道,天经地义。
可造化弄人,龙川满世界杀狼宰虎,却不知最为凶猛之野兽却在凌风岛上。凌风岛上无反抗之力的“羔羊”们,终于还是落入了龙奇这只“饿虎”之口,实是让龙川悲哀欲绝,且痛心疾首,他终于下定决心,在杀了龙奇后,便拼了性命去洛王府找萧不若复仇,即便他孤身前往洛王府,无异是飞蛾扑火,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们难道不想去那里看看?”
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杀戮,所有的不幸,皆是自这一问而起。是以这句话于龙川来说,便似是梦魇一般,令他惊骇。
而鬼面团三人听到这话,却是喜出望外,因为他们知道,这话的意思,便是成乐要带他们去玉汝山庄。
他们知道萧不若此行来珑成是为了玉汝山庄,只是苦于不知玉汝山庄的具体方位,如若他们三人能为萧不若解决了这个难题,那便是天大的功劳。
现在他们三人并排而行,而成乐搀扶龙川在前领路。
龙川忽然悄声说道:“你确定要带他们去山庄?”
他声若蚊呐,就连在他近旁成乐也是结合着他嘴唇开合之状,才大致猜想出他的话意。
成乐摆摆手,身子微侧靠近他耳畔,悄声道:“无妨,这两人有去未必有回。”
龙川暗暗叹息,心里祈祷:“但愿一切顺利。”
只听成乐忽然提高了嗓音道:“后面三位大哥,你们现身后第一句话,便是让我们带你们去玉汝山庄,可你们怎知我们便是玉汝山庄的人?”
那还不知名字的鬼面人尖细刺耳的声音响起:“我们抓的那女子,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你既能喊出她的名字,你当然和她是一伙的咯。”
成乐总觉得单凭他那一声“曲思扬”,这些人未必会那般笃定,便装傻道:“我喊谁的名字,我何时喊过名字了?”
那奸笑鬼面人道:“那声‘曲思扬’难道不是你喊的?”
成乐灵机一动,顿了片刻,似是在细细回思,喃喃道:“曲思扬……曲思扬……”说着忽然哈哈大笑。
那奸笑鬼面人道:“因何发笑?”
成乐笑得收敛了些,但喉咙里还是断断续续蹦出笑声,过了些功夫,才终于止住了笑意,道:“这误会可大了。”
那奸笑鬼面人道:“有何误会?”
成乐缓缓道:“我那时和我身边这位老兄在雅座用饭,其中一道菜是一只烤羊。”
他说到这里忽然缄口,却是勾起了烽的好奇之心,只听烽急道:“是烤羊又如何,你倒是快说呀。”
成乐道:“我那时在吃羊,觉得甚为可口,便想让我这位老哥也尝一尝,可他素来不爱吃羊肉,我再三劝说,他却不断推脱,我一怒之下,激动了些,大声喊了句‘去撕羊’,那是让我的这位老兄去撕羊肉来吃,没想到却被各位误会,以为我喊的是什么‘曲思扬’。”
那叫烽的鬼面人甚为单纯,听他言毕便道:“原来是这样。”
他接着向那奸笑鬼面人说道:“椿,看来的确是我们误会了。”
龙川见烽被骗过了,想这个莽夫自己愚钝自是不必说,可成乐那套说辞倒是也有点意思,心里暗赞:“这小子何时变得这么机灵了。”
椿却显然不信,呵呵一笑道:“你们吃羊便吃羊,又何以要跃窗而逃?”
成乐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我们两人囊中羞涩,羊是吃了,可却是没钱付账,只能偷偷逃离。”
椿说道:“可是看两位穿着,实在不像是吃了饭没钱付账的人。”
成乐很少说谎,感觉十分新奇有趣,这时编胡话编得正在兴头上,笑道:“不花钱既然可以吃烤羊,自也能搞得到布料昂贵的衣服。”
椿见龙川身上白袍虽然雅观,可若论价值倒也寻常,但成乐身上天蓝色的织锦衣袍,却非止雅观,其布料线纹细腻,质地精美,轻薄如蝉翼,却又不透内里,在山风吹拂下,衣摆飘摇比旁人衣摆更为灵动悦目,那料子似乎是出自西柳城毓秀坊,价值何止千金,若说他没钱,那天下恐怕就没有有钱人了。
椿笑道:“你也不必费心扯这么多谎了,我们确信你与曲思扬相识,其实是因为他。”
成乐停步回头,见椿指着到现在还未说过一句话的墨,听椿接着道:“墨,你既与这位公子是老相识,也就不必戴着面具了。”
墨缓缓摘下那张长角鬼面,成乐见他的眉眼,心中已是一惊,等到整张脸露出,便惊叫道:“是你!”
龙川也看向墨,见他相貌极为俏美,若不是有喉结高突,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女子。
龙川定睛细看,见他美玉般的脸颊上却有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衬出了几分妖异之色,忽然想到:“我能发觉有人跟踪,还是因为此人,他武功较另外两人为差,步子虽轻,却也逃不过我的耳朵。”
他问成乐道:“此人是谁。”
成乐道:“顾清,一个坏极了的家伙。”
坏极了的家伙?龙川听成乐对人的形容如此孩子气,暗暗发笑。
他虽知鬼面团的人不可能是什么好人,但看到顾清那般美好的容颜,总觉得此人和“坏”这个字难以联系起来,听成乐那般评价,心中觉得一阵违和,问道:“他做了什么?”
成乐恶狠狠盯着顾清,道:“你可以把他想成是另一个龙奇。”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年轻些的。”
龙川摇头一笑,心道:“果真小孩心性,到现在还不忘气我。”
顾清忽道:“成公子,别来无恙。”
成乐道:“顾捕头是顶了那个土耗子的缺,加入了鬼面团吗?”
顾清摇头道:“这世上已没有顾捕头,也没有顾清,只有墨。”
成乐道:“为何抛弃祖姓?墨黑浊,此名也不见得就比‘清’要好,你弃清逐浊,实在可笑,不过倒也恰当。”
墨说道:“‘墨’并非是名,只是代号,没有含义,为王爷所赐,可由王爷随意改换,成公子不必费心解读。”
成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椿道:“公子的疑惑是否已解?如若已解,就请公子莫要再装傻了,可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成乐道:“你们从我与曲思扬相识,便断定我是玉汝山庄的人,说明你们已确信曲思扬是玉如山庄的人无疑?”
椿点了点头。
成乐接着道:“她……她没事吧?”
他以为曲思扬的身份会暴露,定是遭了许多非人的折磨,是以有此一问。
椿道:“公子放心,我们绝没有动过那位姑娘一根手指。”
成乐瞪大了眼, 道:“怎么可能?”
椿笑道:“怎么,难道你还想让那位姑娘遭受折磨?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可没必要骗你。”
他见成乐呆立不语,接着道:“我们继续走吧。”
于是一行五人又再上路,成乐有些心神不定,他想曲思扬虽然落入敌手,所幸未遭折磨,可她的身份究竟是如何暴露的,难道她真的在未遭任何折磨的情况下,便已将身份和盘托出?
行了半晌,在爬上了一个陡坡后,前方山势缓了下来,在视线的尽头,是一座笔立的山峰——
已近玉汝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