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良辰吉日,殿试结果公布,状元是江浙南京叶少温,榜眼是江浙扬州府焦元,而探花郎则是远在丹州带兵的高绍全,江浙果然是人文大省,近九百个进士,江浙就占了一百九十余人,入二甲更有二十九人之多,而高元幼子高林也极为顺利的得了个二甲第二十二,这个名次虽然不高,却也是极为难得的了,本朝大学士基本都是出自二甲前三十,他得中二甲二十二,将来必然是前途远大,这次广陵高氏又出进士二人,且皆入二甲,高绍全还是新科探花郎,广陵高氏百余年间已出进士二十一人,这个家族必然会更加兴旺。
尚在诏狱中思过的高元听得这个消息,大为开怀,拿出数百两银子打点皇城司,那些皇城司的人对他更是敬重,见得就道一声恭喜,高元的喜色两三天都没有散去。
尚在丹州的高绍全却是根本不知自己已是新科探花郎,他现在很是发愁,昨日下午,原驻扎在西京蓝田大营的三千沙陀部曲也以赶到了汾川县城,与高绍全合兵一处,如今整个军营中已有近万将士,兵强马壮,蔚为可观。
这本该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只是沙陀军统领朱邪高川带来的一个消息完全冲淡了会师的喜悦。
流民已经出现了骚乱!夏州刺史汪平拒绝接受流民入境,还让手下军士驱逐流民,连左骁卫大将军程济时的连番警告都置之不理,反而派兵把程济时两万左骁卫将士围困在夏州大非苦盐池,大非苦盐池位于沙漠之中,供给艰难,本来全靠夏州提供钱粮的左骁卫补给不济,士气极为低落。
而更坏的消息是,契丹人有了动作,契丹人不是蠢材,他们早就对河套垂涎三尺,此番流民大起也是契丹人连番入寇造成的,如今流民不稳,契丹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燕帝萧乾派大惕隐、凉王耶律德亲率所部耶律部及附庸各部约七万余人从奉圣州出发,近逼前套,大有吞并三边,横扫河东关中之地之势,一时间,三边战云密布。
高绍全一拳狠狠的砸在沙盘上,破口大骂道:“这个汪平当真该杀!”驱逐流民,夏州不稳,围困左骁卫,陷左骁卫于绝境,他是想干吗?造反吗?一丝不详从在座的几个人心中升起。
长孙云相首先反应过来,他指着夏州之地道:“汪平恐怕真有不臣之心,包括那契丹入寇,我也怀疑恐怕并不简单。”夏州是关内道北部大州,地方千里,东临胜州,西接宥州,其中又以夏州地盘最为广大,人口最重,这汪平本是宿将,多年驻扎夏州,高元曾经几次提起撤换,碍于汪氏既是夏州大族,势力盘根错节,又是宿将,镇守三边多有功绩,一直没有成形。而今中原大乱,这汪平未必没有异心,况且若是此人真与契丹人勾结,一旦起兵南下吞并关中,未必没有成事的可能,不过到时候大周必然岌岌可危,五胡乱华之祸也很有可能再度上演。
高绍全咬着牙道:“现在不是再三考虑的时候了,若是再小心谨慎,到时候碰到的就是坚城壁垒了。”他想了想道:“全军全速行军,日行百里,赶赴夏州。”他又向长孙云相一抱拳:“长孙兄,左千牛卫五千将士你最是熟悉,进军夏州就交给你了,我与沙陀军先行北上,打他个措手不及,只要一举擒杀了这个狗贼,局势未必不能大为改观。”
长孙云相张了张嘴,他本想说由自己北上,毕竟高绍全上战阵的经验几乎为零,只是想到日行百里的左千牛卫多为步兵,即使达到夏州也会是七八日之后了,到时候什么都晚了,更何况这样的左千牛卫还剩几分战力,他也不敢保证,而沙陀军则不同,皆为骑兵,若是全速前进,日行三四百里也不在话下,想了片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保重。”
当夜,左千牛卫把全军大部分战马交给了沙陀军,沙陀军皆一人三马,两只浩浩荡荡的大军分开前进,三千沙陀军迅速扎入夜色之中,长孙云相看着黑压压远去的巨龙,心中长叹一声,暗道:“愿天佑大周!”他这样久经战阵之人见惯了杀戮,最怕的莫过于战火四起,夏州局势紧张若此,他也只能乞求上天了。
三千沙陀军,加上老兵与大内侍卫,计有三千五六百人,夜色中,他们用布条封住马嘴,又用厚毡裹住马蹄,一时间悄无声息,迅速向夏州疾驰而去。
一日一夜急行军,战马疾驰,行了约有两三百里,高绍全见得天光大亮,命令全军避入林中,他此番是突袭,绝不能走漏风声让夏州早有准备,一众将士皆知其中缘由,什么话都没说,向一大片桑树林行去,好在此地有河水浇灌,这片林子还是很宽广的,数十里的林子隐蔽三千多人马还是不成问题的。
“此为何地?”高绍全用过早饭就把朱邪高川等人请入军帐中询问,虽说是军帐,其实不过是几根木桩搭成,上覆一块雨布就算完事了,朱邪高川见得四周没有其他人,连忙躬身以家仆礼道:“末将见过少主。”
“不用多礼。”高绍全摆摆手道:“你对此地最为熟悉不过,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离夏州还有多少距离?”
朱邪高川站直身子,肃立一边,恭恭敬敬的道:“启禀少主,此为绥德城外,距夏州治所朔方大约还有三百里不到。”
“那距宁朔呢?”高绍全又问道,“百余里。”朱邪高川憨厚的一笑:“少主眼光真毒,那夏州汪平担心朝廷军队迅速北上,如今就在宁朔。”
高绍全点点头,他昨日看沙盘之时,记住了几个重要军镇,其中宁朔最让他在意,宁朔乃夏州南大门,朝廷军队北上,必然要经过宁朔,他一直怀疑以汪平之私心,绝对不会希望大战在自己的夏州发生,而失去宁朔,则夏州南大门必失,到时候朝廷优势军队压境,他除了逃亡大漠之中,别无其他选择,所以高绍全怀疑汪平就在宁朔城中,如今得到朱邪高川证实,心里也是稍稍安定了一些。
“置宁朔于不顾,攻取夏州府治,解左骁卫之围,再合左千牛卫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困死汪平。”高绍全淡淡的道,他不是蠢人,自己只有三千余人,若是攻打宁朔坚城,怕还不够汪平填牙缝,不如先取夏州府治,到时候汪平后方全失,只剩宁朔孤城,军心不稳,一举可下。
朱邪高川也是一脸喜色,他最怕就是这位少主不知深浅,硬碰宁朔,宁朔几次集兵,如今已有近两万大军,自己这三千多人根本不够拼,而汪平只知防守宁朔,却使得夏州府治所在朔方兵力大减,真正是一个漏洞,虽然朔方也有万余人,不过若是诈开城门,未必不能一举攻克,即使不能攻克,汪平也必定方寸大乱,回援之时,他们沙陀人完全可以利用骑兵优势狠狠的吃他一口,他一抱拳道:“是。”
“酉时拔营,争取明日就在朔方城外扎营。”高绍全计算了一下路程,朔方距此不过三百里,连夜进军,又多是平原,一夜完全可以到朔方城外。
休整了六个时辰,高绍全下令抛弃多余战马,全速前进,他们绕过宁朔,由银州直指朔方,银州本在汪氏掌控之下,汪平极为放心,他却忘了不管是银州还是夏州都是地广人稀之地,三千多骑兵穿过,甚至都没有惊动守军,就入了夏州境内。
进了夏州,高绍全全军渐渐放慢速度,毕竟这里是汪氏老巢所在,再连夜奔袭,未免不会被人发现,三千余沙陀军脱去战甲,换上棉衣,操着沙陀腔互相吵闹着,全然与夏州部帐军全无区别,连一些路过的夏州军都全然没想到这是王师,甚至还亲切的与他们打招呼,问他们是哪部。
这时候沙陀人的优势就更加凸显了,朱邪高川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道:“俺乃处月部的,奉大将军之令增援朔方。”那汉军统领也不疑有他,连连点头道:“那速去速去,朔方现在才万把人,大将军把两三万人集在宁朔,某一直担心夏州有失,你们去了,某就放心多了。”“那老哥放心吧,俺们沙陀人哪个不是以一当百。”朱邪高川转身向一众沙陀军吼了两句胡语,顿时士气高涨,三千多沙陀人狼一般叫唤着向西面继续行军。
丑时末,已距离朔方还剩不足五十里,一支同样操着胡语的部族军出现在前方,看起来约有两千人,不过士气并不高,只是个个身高马大,一脸彪悍,与三千沙陀军毫无二样。
朱邪高川看了一眼,心中暗骂一声邪门,他拍着战马到了高绍全面前道:“少主,咱们这冒牌货碰见真主了。”“嗯?”高绍全愣了愣,突然一笑道:“你这张嘴还真邪门,打着处月部的名号就真撞上礼处月部。”
朱邪高川也是一脸苦相,他随口报了个夏州军麾下的沙陀部落,好巧不巧的就是处月部,若是自己再跑过去说什么处月部,立刻就露馅了。高绍全笑了笑道:“这可是送给你诈城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