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元出手如电,高定周也开始行动了,首先就是放弃围攻萧关,十万大军开拔灵州,同时去信丹州,让长孙云相退向胜州,在胜州,有长史汪平的数万教众,有数十万感激他的流民,再加上态度暧昧的韦申和河东三镇,高定周还是有几分把握确保即使有十万大军,他的二叔依然无可奈何。
长孙云相在绥德被高元的军队追上了,一路血战之后,他的军队已经还剩两万余人了,在夏州失陷消息传来之后,长孙云相就已经绝了前往庆州的打算,他收缩兵力向北撤退,准备退保银州只是没想到只是到了绥州境内,他就被高元五万大军追上。
整整五万朝廷精锐,而自己这边则是连连苦战之后的两万多疲兵,一丝绝望从长孙云相的心中升起,好在他们如今还有地利优势,在绥德河水北岸,他陈军扎营,朝廷的军队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家阁老有请将军一晤。”刚刚检查了军营之后的长孙云相才脱下战袍,高元就派人相邀,长孙云相好奇的打量高元的亲兵道:“两军相争,一方主帅请敌方主帅相见,莫不是你们阁老想做一次商君?不过某不是公子昂。”那秦兵不卑不亢的道:“阁老说了,相见地点由将军选择,只不过想见见老友而已,请将军莫要多虑。”“好,待我考虑清楚之后,再告诉你。”长孙云相也不想和这个小兵计较,反身进来军帐,那高元的亲兵倒也是知情识趣,闻言也没多说,只是到一边休息去了。
“将军,你可不能堕入那老贼的奸计。”朱邪望月凑了上来道,长孙云相狠狠的瞪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少年一眼道:“高元乃名臣良将,又是河西王二叔,有些话不能说,也不可说。”看着焉了的朱邪望月又放缓语气道:“高元非奸臣,而是为了大周,再说,既是让我安排见面地点,我又有何惧?”
朱邪望月恢复了生气,道:“将军,要不我埋伏些人…”“荒唐,他人待我以诚,我怎可欺之以诈?”长孙云相摇了摇头道:“不如大方点,就放在河岸边上,我也想问问高元,为何要亲自领兵…”
既是高元相邀,这酒席自然就是高元准备了,战时酒菜并不丰盛,也就简简单单的四五道菜,一壶西北常见的汾酒,拍开红泥,就一阵淡淡的香气,高元与长孙云相两人都十分大胆,仅仅各带来三四个护卫而已,似乎他们不是敌人,而只是故人相逢,送别故友远去而已。
高元与长孙云相的确是故人,可以说,长孙云相的升迁与高元息息相关,不同于广陵高氏,曾经的关陇士族长孙氏到得本朝早已衰弱,长孙云相为了振兴家业,投身军旅,只是府兵又岂是那么容易升迁的?十年过去,他只不过升到一个小小的队正,而那些高位显职向来只属于世家子弟,直到三边党项沙陀之乱,高元选拔军中精锐,凭借着在三边的军功,他才迅速升迁,不过十余年,已是朝廷天子亲军左千牛卫的中郎将了。应该说,放在文官里,高元就是长孙云相的座师。
只是没想到今日相见,竟是兵戎相见…
“老帅近来身体可安康?”长孙云相有些神情复杂的看了高元片刻,拱手一礼道,“亭之,何必和我这么客气呢?你我相识又不是一年了。”他摆摆手示意长孙云相坐下,长孙云相摸了摸鼻子,似乎是一个受了教训的小孩一般,高元探过身子来,给他斟满了一杯酒道:“十余日前,埋伏在洛口的可是你?”“正是。”“哈哈,不枉我一番教导。”高元非常高兴,大笑道:“若非我早有准备,估计你就能跳出这绝境了。”“这还多亏老帅教导有方。”一句话说完,长孙云相顿觉尴尬,高元倒是不介意,呵呵一笑。
酒过三巡,高元脸色微微有些红润,目光迷离,颤巍巍的道:“遥想当年,你我诛平叛逆,天下扬名,而今…我们成了生死相搏的对手呢?”
“老帅,你忘了先帝吗?”长孙云相轻轻一叹,高元摇了摇头,他何尝忘了先帝呢?先帝与他名为君臣,其实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更像是知交好友,当年为了辅助先帝,他不惜做刽子手,杀的京城血雨腥风,为了先帝,他半生戎马,平三边,整理军务,剿灭乱匪,其实说到底,他还是一个书生,一个喜欢风花雪月,喜欢吟诗作对的书生,只因为为了先帝,高元抛弃了太多太多。
然而,他只是为了先帝吗?当然不是,高元没有野心,他的野心是重建当年万国来朝、四夷宾服的大周,先帝死时,以太子太孙相托,若是太子尚存,他必会拼尽全力辅佐太子登基,然而,如今太子已死,大周的唯一希望就在章平新帝一人之身,他鞠躬尽瘁为了什么?也就是为了还天下一个太平而已…
“亭之,大周经不起折腾了,百姓也经不起战乱了…”高元语重心长的道:“你们举兵我能理解,无非为了大周江山不落入叛逆之手,你们是忠贞之臣,然而你们可否思量,与天下相比,一人一帝何等微不足道?”长孙云相沉默了一会,他知道高元此番请他相饮,目的也就在于此,一杯苦酒下肚,辛辣刺激的他眼眶微微发红:“老帅,或许你是对的,或许我们只是无用的反抗,然而,给我选择,我也只会做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一句话说完,又是一杯烈酒下肚:“老帅,你不用相劝,此战无论结局如何,我长孙云相绝不会乞怜!”
这一席话说的高元满面涨红,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反过来不就是说他是贪生怕死的三姓家奴吗?一丝怒气从胸腔中升起,想要发怒,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愕然了许久,终是把怒气压了下去,轻轻一叹道:“好吧,我不阻拦你的选择,若有机会,也请亭之带句话给我那侄儿:死者已矣,活者为重,为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三思之,陛下…新帝那边我会劝说的。”
已经转过身子的长孙云相身子一僵,背对着他的高元没有发现,就在那句话说出之后,长孙云相的目中闪烁过一丝奇异的色彩,“今日之后,我不会留情,亭之,珍重。”长孙云相背对着高元点了点头,此刻他心里波涛汹涌,也没有心思再与高元多作纠缠了。
其实,长孙云相的确忠于先帝,忠于太子,然而太子死后,大周国本已绝,而太子亲口说出托付江山于高定周之时,长孙云相的心态就已经发生了变化,他要做忠贞之臣,却不是大周的忠臣,而是自己的主公的忠臣!高定周今日统有三边,将来裂土建制也未尝不可能,到时候,他长孙云相就是新朝的从龙之臣,开国之功,何轻何重,他长孙云相心里想的可是非常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