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梓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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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刻,天色漆黑,韩姣来到碧云峰上,她熟识路径,躲在杂草滋蔓、地势凹折处,等待巡山弟子交班。

山间遥遥传来钟声,响了九下,那是金丹期修士身魂陨灭时的丧音。韩姣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往飞羽峰的方向望去,夜间雾多,隐约只见几处亮光。她默默念了一声“师父”,哽咽难言,泪如雨下。

黑夜和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脑中浮现的却是幼时的一个片段,两位师兄刚在院中装上秋千,她和师姐偷闲去玩,师弟在树下晒太阳,那一日春光极好,映着叶子闪闪发亮。年幼时自制力稍差,玩耍着竟忘了时间,师父从院外走进来,重重咳了一声。孟纪像是受惊的胖兔子,瞬间就跑远了,她抬头看师父,他绷着脸,看起来极严肃,她也吓坏了,口中嚷“去练功”,拉着师姐往外跑,回头时一瞥,师父的面容在阳光下模糊着,唇畔却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有几分宽容和无奈。

就像是刚才那样——韩姣觉得整颗心被揪住了,又苦又疼。

她埋首在膝盖中,默默哭了许久,再抬起头时,乌云消散,月上中天,山间没有一丝声响。

此时背后传来枝丫轻微摇动的声音,韩姣立刻警觉,运用敛息术,把身体藏于杂草中,慢慢转过身,看到同样躲在树荫里一道纤细的身影。

虽隔了有十来丈远,韩姣仍认出是孟晓曦,暗自咬牙,心中有了计较。她双手悄捏印结。晶丝罅隙而窜,无声且迅疾地往孟晓曦身上而去,一道软的缠住她的身体,另一道直袭她的肩膀。

孟晓曦猝不及防,感觉到空中灵力波动时已错失最佳机会,往后一仰躲开第一道,肩膀却扎扎实实被刺中,她“哎”低呼一声,栽倒在地时又迅速躲开,半蹲在草丛中看着韩姣,笑嘻嘻道:“原来是韩师妹,怎么,你师父死了怎么不去哭孝?”

韩姣大怒,地上十数根晶丝疾刺而去。

孟晓曦与韩姣是一样的小成境界,但是她吸食妖丹,灵气、妖气驳杂一体,虽灵力强大,运用却差了许多,对上如此棘手的晶丝,生出无法躲闪的感觉,左躲右闪才勉强避过。

“韩师妹,我们现在都要逃出碧云宗去,何必在此纠缠,不如协力出了宗门再理论。”

韩姣道:“别喊我师妹,你不配。”

孟晓曦脸色一变,随即又哂笑一声:“你打伤了知怡师祖,以下犯上,难道还想做碧云宗弟子,真是笑话,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她手腕一转,掌中忽多了根青铜棍,上面黄芒闪烁,砸在晶丝上。

韩姣感觉有外力灭顶而来,压力大增,她凝聚灵力,晶丝又多了几分韧劲。

孟晓曦挡住晶丝,得意非凡,笑道:“只当你一门心思修回道法能有什么不凡,不过如此。你猜我给知怡师祖看了什么,是你在离恨天与公子襄在一起的画面,我藏在留影珠里,这次正好用上。韩姣啊韩姣,你说说,你还能回碧云宗吗?”

韩姣瞥她一眼,目光中没有惊怒,却有一分怜悯:“你挑拨是非,今天就算胜了又能如何,真相不会泯灭,总有一日你会知道今天失去的是什么,飞星峰的师姐妹、知怡师祖都对你如此信任,孟晓曦,你真忍心辜负……”

孟晓曦怔了一下,心中杂念纷纷,又羞又恼,立刻化为怒火,她手持青铜棍,如电光般往韩姣划去。

“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她双目发红地怒道。

趁她失神的那一刹那,韩姣已如飞烟一般飞到她的身旁,手指划动,“当”的巨响,几根晶丝和青铜棍击打在一起,她左手一勾,掌心内几缕细如发的晶丝扎在孟晓曦的肩膀之上。孟晓曦“啊”一声吃疼,一时胆寒,要往后飘飞时身体感觉不再灵活,被千丝万缕的晶丝所缠住,她手中青铜棍光芒消失,人也摔倒在地。

“韩姣,宗门已将我们两人都视为弃徒,你和我在这里斗死斗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孟晓曦怕将巡山修士吸引来,把声音压低道,“陷害你不是我的本意,我是受人指使,在离恨天时你也是知道的,我性命受制于人,怎么能不听从?”

“你能找成千上万个理由为自己开脱,”韩姣手中晶丝结网,将她捆住,在看到她手臂上青黑色的鳞甲时一愣,说道,“本质却只有一个,你贪图眼前利益,打着损人利己的算盘,最终弄得自己人不人,魔不魔。”

孟晓曦被她眼神里那种看透和怜悯所激怒,奋力在晶丝网中挣扎,讥讽道:“你我同样处境,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呸,少在那里装好人。”

韩姣想起师父的嘱咐,当真觉得孟晓曦可怜又可悲,将她往地上一扔,转身欲走。

“你去哪里?”孟晓曦意识到韩姣不会杀她出气,心放下一半,她心里明白,碧云宗并非酒囊饭袋,谎言很快就会被拆穿,到时领受叛宗重罚,罪不可恕,她急急道,“韩姣,你是聪明人,放开我,出了宗门我就给你好处……我帮你澄清事实,让你回到飞羽峰。”

韩姣斜睨她:“你谎话说了这么多,难道不怕有一日真话也不再有人相信。”

孟晓曦赌指天发誓,韩姣并不理睬,只将她放在地上,等待巡山修士发现。

“嘿,有趣,两只小老鼠半夜在这里斗法。”——寂静的空中蓦然出现一道声音,婉转若黄鹂啼叫,柔和动人。

韩姣和孟晓曦同时一惊,两人都是警醒之人,打斗时从无感觉旁边有人窥视,不知此人从何处而来。孟晓曦眼珠一转,脸上已换了哀求的神情,哭道:“前辈救我,她想要杀人灭口。”

空中声音道:“闭嘴,当我没有听到你们谈论吗?”

孟晓曦面色一僵。

空中微光一闪,人影飘然而至,衣裙翻飞,姿态优美至极。来人身着黄色衣裙,如树叶般缓缓飘落,韩姣看到她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生出惊为天人之感。

孟晓曦抬头看,也惊的张开嘴。

黄衣女子蛾眉淡扫,云缳半整,有沉鱼落雁之貌;冰肌玉颜,意态妖娆,有闭月羞花之容,说是谪仙也不为过,当真是绝代佳人。

韩姣惊讶不止于此,而是曾见过这样的容颜,在画里!

黄衣女子样貌绝美,修为高深莫测,飘落到地面后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问道:“谁是韩姣?”

韩姣惊讶,不知她如何知晓自己的名字。

孟晓曦被缚在地上难以动弹,神情变幻不定。她吸食妖丹,心性已与往日有所不同,见黄衣女子貌美惊人,失神之余暗生几分嫉妒,她挣扎了几下,抿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道:“她是韩姣。”

黄衣女子瞬间闪到韩姣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韩姣吃了一惊,闪避不及,被拿个正着。

“你打伤知怡是用什么功法?”黄衣女子问道。

这女子身上竟没有丝毫温度,韩姣腕上被触摸的地方如遇寒冰,她缩手,往后疾退。

女子手一捉,不见灵力运转,再次擒住韩姣的手腕,她冷声道:“你快老实说。”

韩姣有些怒,顾忌女子修为高深,说道:“前辈……”

女子目露急切道:“快说,是不是有人在你的手心里画了符箓?”

“请前辈先告知身份。”

“是谁在你手上画的符箓?”黄衣女子眼里泛起了红色血丝,捏着韩姣的手腕微微用力,她压抑着声音道:“你再不说,我就废了你的手。”

韩姣心里一阵阵害怕,口上却不相让:“你若不是宗内长辈,就是废了我也不告诉你。”

“我是不是碧云宗的有什么打紧?”

“我手上是不是画符箓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黄衣女子显然没想到韩姣嘴巴伶俐,性子也难缠,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伸手在韩姣的脸上抚摩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条滑腻的蛇慢慢爬过,韩姣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她的口气有些落寞:“你认识他对不对?”

韩姣一刹那头皮发麻,周身生凉,蓦然想道,他?他是谁——大概不是韩洙,难道是成钧?

黑夜之中,树叶无风自动,沙沙作响。忽然有男子的声音随风飘来:“梓筠。”

女子一惊,松开挟制韩姣的手,警惕地看向空中,淡淡说道:“做什么?怕你的徒子徒孙受欺负?我不过是来问几句话。”

头顶风旋,男子从天缓缓而落,气度高华,一袭白色道袍纤尘不染,宽广的袖口上绣着青色叶子,隐见灵光流动,他一到来,空气都为之一紧,修为显见非同一般。

“我们早就约法三章,你不可擅动我碧云宗弟子。”男子道。

梓筠捋了捋鬓边的发,啧啧两声道:“不过两个微末道行的弟子,亏得你稀罕。”

男子微微摇了摇头,低头看向孟晓曦,眉头微蹙,衣袖一摆,不见如何动作,晶丝消融,孟晓曦瘫软不敢动弹。

梓筠忽然拔下头上金钗,瞬息化为长剑,就地一划,黄色光芒射入地面。韩姣觉得脚下土地一震,如山体摇动一般,却无声无息,几乎让人站不住。她略晃了晃,手臂忽然被擒住,身体失去了控制,耳边呼呼作响,被梓筠抓着飘到了半空。

这一下兔起鹘落,男子猝不及防,抬起头,眉宇拧起,神色肃然:“你这是何意?”

“一清,我听说这小丫头已被逐出门墙,不再算是碧云宗门人了。” 梓筠嫣然一笑道,“如此我也不算背弃誓言。”

韩姣惊讶得无以复加,眼前这男子看起来不到三十,比周循真君看起来都要年轻许多,竟然就是碧云宗的掌门。

一清神君道:“这弟子是与不是,都是我宗内事务,你不应该插手。”

“闭关几百年,臭脾气还没改。”梓筠嗤笑一声,目光一转,“我不与你多啰唆了,等会儿你那群徒子徒孙来了更麻烦。”

一清面无表情道:“你若是毁誓,我必不会留手。”

梓筠脸色僵了一下,一手握着金簪,一手抓着韩姣,神色不豫道:“你这好没道理,我立誓绝不为难碧云宗弟子,可这丫头的师父弥留之际已言明将其逐出师门,她与碧云宗再无半点关系,我又怎算背誓?”

韩姣听她提及齐泰文,心中苦涩了一下,一时倒忽略了处境。

一清淡淡道:“既然如此,让她先到广明殿注销身份,才算了结清楚。”

梓筠想了想,啧了一声:“真是麻烦。”手慢慢垂下,将韩姣放到地上。

韩姣长出一口气。

一清脸色稍霁。

梓筠忽而一笑,袖子飘动,手腕一转,剑光七彩乍放,恍如夜色中绽放的莲花,化为无数个虚圈,空气如同胶凝,韩姣眼前虚影扭曲,腰里一紧,嗖的一下离地十几丈远。

“你……”一清斥了一声,双手在空中两掌连击而出。

灵气“砰”“砰”两声巨响。如此重击,便是元婴期修士也难以正面抗衡,可梓筠剑光所化的虚影却徐徐融成一团,挡在一清的面前,直至消失殆尽。

趁这一眨眼的工夫,梓筠单手擒着韩姣已飞向远方,碧云宗结界上光芒如水波晃动了一下,又立刻恢复了平静。她的笑声回荡在夜空中:“人到了我手里,休想这么容易就糊弄回去。”

梓筠飞行的速度快如流星。黑黝黝的山脊飞快倒退,冷风呼呼地窜进韩姣的脖子里,她使劲转动身体,却使不上力。

“你带我去哪里?”韩姣在风中高声问,连喊了三遍,梓筠喝止道:“闭嘴,当心让他追上来。”

韩姣将两人在心中衡量一番,当然一清神君更值得信任,正要张口大喊。梓筠蓦然在她脖子上轻轻一拍,嗤笑一声:“安静待着。”

韩姣发不出声,眼看着飘浮在空中的碧云峰越来越远,最终化为遥远而模糊的黑影。

梓筠一路飞行,从深夜到白天没有一刻休息。韩姣不能言语,忧心半晌之后索性盯着下方无数山林树木,湖泊河流,匆匆一闪而过。途中有两次梓筠停下休整,不过片刻脸色一沉,嘀咕一声:“追得倒紧。”提起韩姣又开始飞遁。如此不眠不休赶路四天,便是高阶修士也觉得吃不消,梓筠脸上不觉带上了疲色。

这日梓筠带着韩姣落在一个葫芦山口,稍作停留,如箭一般穿入其中。山谷中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水澄澈,绿波粼粼,如上好的碧玉。韩姣看到湖泊尽头巨大的山洞口,神情有些意外,这是赤山洞,她并不陌生,试炼时遇到妖僧慧及掳人就是遁逃至此。

梓筠衣袂飘飞,掠过湖心往山洞内飞去。韩姣看到洞口邻水的柳条,想起上次柳叶全变成长蛇的场景,扭动着身体想要提醒,谁知梓筠毫不理会,飞入洞中,柳条随风拂动,没有任何变化。

入洞之后,梓筠提着韩姣在山道中穿行,四面漆黑不透一丝光亮,对她却丝毫无碍,七拐八拐之后,已走入山腹深处。

韩姣对赤山洞记忆犹新,洞内通道极多,山壁上泥土十分诡异,能隔绝神识和灵力,这一切对梓筠似乎都不起作用,看她的样子,对洞内一切十分熟悉。

梓筠走到山道尽头,在墙边轻轻一拂,山壁分开,露出宽阔幽深的洞穴,空中飘浮着无数莲花烛台,瞬间被点燃,亮如白昼,照得地上平滑锃亮。洞穴居中飘浮着一处高台,梓筠停步,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迷离,四下一望,发出“咦”的一声,把韩姣往地上一扔,飞跃上高台。

韩姣脱离她的手掌,一下子恢复了自由,她摸了摸脖子,梓筠所用的限制极为古怪,她用了几种方法都难以消除,还是不能出声。

梓筠站在高台上,双手轻轻在阵法上摸索,神色怔怔的,似乎回忆什么,迷离的目光深处有着惊喜、思念、悲伤,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怨恨。

她在阵法上拨弄了两下,一清神君的声音清晰地传送进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梓筠,莫要逆天而行,伤了天道和两界的生灵。”

韩姣听得一怔,仰起头看向高台。

梓筠讥笑道:“天道便是生老病死,七宗立道千年之久,个个想的都是长生,难道这不是逆天?”

“七宗立道,修自身以勘破生死,不伤生灵,不违天和,和你打算做的岂能一样。”他说到此处,声音已极为冷厉。

梓筠眉头一挑:“废话少说,你要能破阵进来,我再听你说教。”她手掌连击,高台上彩光闪耀,整个山洞颤动了一下,一清神君的声音被阵法隔绝在外,再也没有响起。

韩姣忐忑不已,眨巴着眼,暗暗盼着一清神君能即刻冲进来。

梓筠姿态优美地从高台上跃下,看着她嗤笑道:“怎么,都已经是被逐出山门的弃徒了,还想着回去呢?”

韩姣不语。

“现在没人打扰了,你可以老实说了吧?”梓筠道。

韩姣眼露茫然,眼看着她目光越来越冷,一个激灵想起来,她抓着自己在一清手里跑了几千公里,竟然真的就是为了那个问题。

韩姣摇头。

“你倒是不怕死,”梓筠冷笑,挥手甩了她一巴掌,“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出来。”

韩姣摔倒在地上,头晕目眩,抬起头两眼冒火,双手在头颈这里狠狠比画。

梓筠一愣,才想起是自己设了禁制,曲指一弹,灵光如流萤在韩姣身上一闪而过。

“咳、咳……”韩姣一张口就呛了几声,心如电转,一时已转过许多念头。想到眼前这女人在一清神君眼皮子底下安然逃脱,而一清神君现在似乎也没有办法。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韩姣脸色铁青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梓筠笑了笑,脸色缓和许多:“你和知怡境界差距太大,是用什么手段打伤她的?”

“是符箓。”

“画在手上?”

“是的。”

梓筠眼睛一亮:“谁给你画的符箓?”

“我哥。”

梓筠愕然,随即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看过来,“胡说。”

“没有胡说,”韩姣镇定地与她对视,“是我哥画的。”

梓筠一手掐在她脖子上,“这么点修为,再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还要打得你魂飞魄散,不得轮回往生。”

韩姣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慢慢地说道:“我说的就是真的,信不信随你。”

梓筠纤细的手像铁箍一般,目光越来越凶狠。就在韩姣吓得心脏几乎都要停止的时候,她忽然放开手,神情又惊又疑,在原地来回走了两遍,忽然转过身,身形如轻烟一般飘乎不见。

韩姣长长出了一口气,摸了摸脖子站起身。

梓筠倏然又闪现。

韩姣吓得僵住。

“这是蓍草,”梓筠摊开手,枯黄尖长的草叶从掌心飘浮起来,在韩姣的周围绕成一圈,“你是不是说谎,我都能知道。”

韩姣眨眨眼。

“不信?”梓筠微微笑,压下胸口翻覆的焦躁,指尖划动,蓍草光芒微闪。其中一根飞到了她的面前,“你比我漂亮。”话音刚落,蓍草忽的一下燃烧起来,化为了灰烬。

“三百年以上的蓍草,用神术鉴定,说谎就会自燃。”她解释道。

韩姣沉默,心里嘀咕:漂亮是漂亮,就是脑子不太正常。

蓍草飘浮在韩姣的眼前。

“是谁给你画的符箓?”

“我哥哥。”

蓍草静浮不动。

梓筠眼底阴霾凝聚,“他是谁?”

韩姣一怔,“他叫韩洙。”

“长什么样子?”

“他,”韩姣犹豫了一下说道,“他半张脸被毁了。”

答案出乎意料,蓍草没有燃烧,梓筠皱了皱眉,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急躁,“听说你认识离恨天的魔主?”

“是的。”

“他……长什么样?”

“还不错,”韩姣抬了抬眼皮,叹了口气道,“眉毛长长的,鼻子很挺,嘴唇挺薄的……”眼看梓筠眉头越皱越深,她又补充道,“很讨女人喜欢。”

蓍草依旧没有反应。

梓筠手一扬,蓍草飞回袖中,她退了两步,满目失望与怅然,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洞穴。

过了许久她都没有返回,韩姣心思浮动,跳上高台。机关控制台上几处枢机嵌着灵石,阵图上满布上百个灵点。韩姣仔细看了一会儿,一筹莫展,只能幽幽叹了口气。又等了半日,她忽然想到,梓筠就为问这几个问题,莫非问完就走了?

韩姣来到洞穴口,照着记忆找到了开关,她暗暗惊喜,立刻寻着来路飞奔而去。在漆黑的甬道中拐了个弯。

身后忽然传来梓筠的声音:“你去哪里?”

韩姣转过身,梓筠站在洞穴的另一头,目光冷冷地扫过来。韩姣启唇正想说什么,她却不在意地一摆手道:“行了,你过来。”

韩姣跟着她走了过去,去的却是另一条从未踏足过的狭长通道。走到尽头,梓筠轻轻一拂,通道口立刻豁然一变,露出一条往下的阶梯。

两人顺着阶梯往下,耳边依稀有流水的声音,韩姣正疑惑,此时阶梯已走到底,她往前一看,呼吸为之一顿。原先以为上面那个机关控制的洞穴已足够惊人,谁知眼前竟出现足有上方洞穴两倍大的地下宫殿。

原先的地底溶洞被修砌得美轮美奂,水面上架着一座玉桥,通体雪白,水面上盛开着一朵朵碗大的睡莲,溶洞顶巨大的钟乳岩被保留下来,像一根根通天的柱子,水滴顺着岩石滴落,清脆如铃音,更别说四周洞岩上镶嵌着品级上佳的灵石,将宫殿照耀得晶莹剔透,如梦如幻。

“愣着做什么,快过来。” 梓筠回头,不耐烦地喊。

韩姣收回惊叹的目光,跟着她走进一处殿堂,里面相比外面小多了,像是女子居住的闺房,右间有一处水晶围屏,里面横设一张长书桌,壁上悬着一具古琴,靠壁一张玉石榻儿,摆设精巧,纤尘不染。

梓筠拿起摆在桌上的画,问道:“你看看,和魔主长得像不像?”

画上还有浓郁的墨汁味道,显然是刚画的,韩姣仔细看了一眼,心头剧震,画中人有七八分像是韩洙,只是气度更为沉凝内敛,目光深邃难测,从纸上也露出凌然的气势来。韩姣抿了抿唇,面上波澜不惊,说道:“不像。”

梓筠最后的期望也落了空,目光暗沉沉的,把画一收,冷声道:“出去。”

韩姣走了出去,回头在宫殿中转了一圈,却找不到来时的阶梯,只能回去找她,“该说的我都说了,可以走了吧?”

梓筠侧躺在榻上,伸手一弹,巨力袭来,韩姣被震出房外,滚了两圈才停下,两眼发蒙,在心中呸了两声,不敢再去触霉头,只在另一头找了一间小小的居室住下。

夜里对地下宫殿并无影响,晶石照耀下依旧亮如白昼,此处虽深藏地下,灵气却格外浓郁,韩姣却两次打坐都不成功,心里如同揣着小兽,乱跳个不停。她心烦意乱,站起身团团走了两圈,不禁想到了韩洙。他和画中人有些微的不同,可看到画的那一瞬间,仍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是同一个人。

梓筠要找的人是成钧,韩姣心想,两人之间一定关系匪浅,不然怎么能画的那么有神韵。传闻成钧败于捕杀,就是因为一个女子的缘故,莫非就是梓筠?

韩姣心里有点酸涩,随即转念一想,韩洙并不是成钧,怎么能将两人混为一谈,她心下稍安,想到远在离恨天的韩洙,心里微微发暖,仔细一算,分别并没有多久,却已有天长水远的感觉,一个人静处时分外难耐。

她翻来覆去想了许久,仰面对着钟乳石长叹,想起以前与韩洙在一起的时候,他说的话,还有分别时的那个吻,那时只觉得心慌意乱,此时却别有一种甜蜜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欢喜起来。在入睡前,她暗暗期盼能早日与韩洙见面,可隐约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藏在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时于戎回到飞羽峰上,路上有熟识的师兄弟见到他都欲言又止,却没人上前招呼。他走得慢,到院子前看到厚重的白幡,目光不禁一凝。脚步沉重如同灌铅,他跪下来,对着院门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院门开了一条缝,孟纪圆圆的脸探出来,见到来人,眼眶立即红了:“二师兄,你回来了。”

“嗯。”时于戎站起身问,“大师兄呢?”

“在练功房里。”孟纪道。自从师父过世,院子里气氛冷清,师兄舒纥闭关不出,师姐百里宁时常心神恍惚,这时看到时于戎如同找到主心骨,孟纪心里一松,见时于戎脚步不停往练功房去,他随后跟了上去。

到练功房外,时于戎道:“去请百里师妹一起来。”等孟纪应声跑远,他推开房门走入。

舒纥身子笔挺地坐在蒲团上,身前摆着一册玉简,如同一个入定的老僧。直到时于戎走近了,他才抬起头,先露出一丝讶异又了悟:“回来了。”

时于戎在他面前盘腿坐下,低头看向玉简,半晌才道:“是师父留下的?”

舒纥“嗯”的一声,声音黯哑。

“我已去过飞云、飞星峰,”时于戎想了想,慢吞吞地开口道,似乎在斟酌说辞,“小师妹在离恨天的事,我知道,找各位师祖,就为了说明此事。”

舒纥一下抬眼,目光锐利。

“师妹虽然在离恨天与魔主有过交际,却没有做过任何违背门规道义之事。”时于戎道。

舒纥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时于戎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他心头大震,五味杂陈,翻滚不休。飞星峰上的审问,与知怡元君的冲突,师父的身陨,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他心中痛苦难以压抑,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小……师妹是被冤枉的?”

“孟晓曦受制妖王青元,恐怕是受命故意诬陷小师妹。”

舒纥双手侧握成拳,声音压抑:“为什么?”

“魔主对小师妹态度极为特殊,”时于戎道,“起先我怀疑魔主*,是看上了小师妹,青元在含章楼宴请妖族,魔主却想要将小师妹张示天下,我起了疑心。这段时间,我翻阅了族中近年来的消息往来,虽然还不是十分明了,只能大致推断,师妹与开启吉祥天有关联。”

舒纥又是一惊:“怎么会?”

门外传来脚步声,孟纪与百里宁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齐声唤道:“师兄。”

舒纥脑中充斥着令人震惊的消息,时于戎招手示意两人坐下。

四人围坐一团,房中静谧,只能听见舒纥粗重的呼吸。

“小师妹修为低微,怎、怎会和吉祥天有关?”舒纥继续问。

孟纪和百里宁瞪大眼,诧异无比。

时于戎道:“魔主身为当世强者,对小师妹多有关照,照理说不过去,撇除有私情一说,除非小师妹身上怀着绝世异宝,若真是如此,魔主是什么人物,只需将异宝夺走就是,偏偏这么长时间,魔主对小师妹从无伤害之举,盛怒之下依然没有动手。家族曾收到消息,青元曾经酒醉后透露过,小师妹是开启吉祥天的关键之一。”

如同一道惊雷从舒纥、百里宁、孟纪三人心头响过。

“是我的错,”舒纥双眼露出懊悔痛苦的神色,“没有信任小师妹。”

时于戎截断他:“师兄,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十日前,知怡元君已苏醒,孟晓曦在山门口被抓住,可是小师妹却被人掳走了。”

百里宁和孟纪同时惊道:“什么?”

时于戎道:“一清太师祖千里传信回来,小师妹被掳去了赤山洞。那原是上任魔主成钧修炼之地,机关众多,太师祖也难以破解。”

“那可怎么办?”百里宁问。

孟纪也着急地直搓手:“谁把小师姐掳走了?”

时于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舒纥双眼低垂,呼吸厚重,显见心中并不平静,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如果小师妹出了什么事,我……”

时于戎拍了拍他的肩:“掳走小师妹的人,连太师祖都无可奈何,师兄不必自咎。”

舒纥摇了摇头,神态苦涩。

百里宁道:“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孟纪也转过脸来盯着时于戎。

时于戎却看着舒纥,慢慢说道:“师父过世,理应由师兄继承衣钵。日后该要如何,还请师兄定夺。”

舒纥既惊又愧,这些日子百里宁与他疏远许多,孟纪虽没有明言,但言行举止与过去有些微不同,就像隔了一层。自同门修炼,师兄弟亲密无间,这番情形从不曾见。师父曾指点他“秉性刚直,唯过迂拘”,几日前翻看师父手札,见这一句他便愣住了,久久不能回神,自问是不是做错了。今日知道小师妹真的是被冤枉,他心里一时百味杂陈,一时又如释重负。

他抬头望过去,师弟、师妹都看着他,目光关切又信任。舒纥鼻子不免发酸,说道:“我打算去赤山洞。小师妹身陷危境,孤立无援,我不能坐视不管。”

时于戎与孟纪俱都点头,百里宁露出理应如此的表情。三人不约而同道:“我也去。”

“我等境界低微,也许起不到什么作用,你们不需陪我涉险。”

“师兄什么话,”时于戎笑道,“同门被困,我们难道干看着?”

舒纥见众人决心已定,心中放下包袱,也不再劝,几人商量起下山事宜,一直谈到日落才散。

傍晚时分,孟纪单独找时于戎,东拉西扯好一顿。时于戎笑道:“男子汉扭捏什么,有话痛快说。”

孟纪挠了挠头道:“明日就要下山了,我想去看一眼晓曦。”

时于戎笑意一敛道:“她所作所为你已知晓,莫非还心存姑息?”

“不是,不是。她做错了事,现在受罚正是应该。”孟纪摇头道,“但要不是当初她陪我来碧云宗寻道,今天也许不会弄成这样。我……就想去看一眼。”

时于戎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对他这份长久不改的淳朴情谊生出一份敬佩来,点头应允。

知怡元君伤后苏醒,经周徇殷乾多次劝说,对孟晓曦所言已心中生疑,在时于戎回宗证言后就下令将孟晓曦关押在飞星峰山谷内,任何人不能接近。

时于戎不知说动哪个关口,夜间带了孟纪来到飞星峰上,一路竟未遇阻拦。

夜间风大,山洞口簌簌作响,月色清单,在洞口映下浅浅一块银色,如雪如霜,清冷凄凉。

孟纪一个人慢慢走了进去,看到洞底跪坐的单薄身影,唤道:“晓曦?”

孟晓曦一颤,转过头来,惊喜道:“是你!你是来放我走的吗?”

“不是,我来看看你。”孟纪又走近几步。

“有什么可看的,”孟晓曦失望地尖声道,“来看看我落魄的样子,怎么?开心吗?得意吗?”

孟纪停下脚步:“那你呢?开心吗?得意吗?”

孟晓曦从没见过孟纪这副样子,他对她说话总是陪着温柔小心,她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才讽刺地回道:“看到了,好走了吧。”说完她转过身,面朝里面。

孟纪这才看清,洞内有四条枝蔓,缠在她的手脚上,影响行动,稍有动作,枝叶颤动,藤蔓便会收紧,缠在手腕上的那一头几乎要扎进肉里。

他神色一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明天就要下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特来和你道别的。”

孟晓曦动也不动。

“有几句话,我之前就想和你说了,可是没有机会,”孟纪道,“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孟晓曦“哼”的一声从黑暗中传来:“这么多人教训我,现在又轮到你了。真是笑话。我错就错在修为低下,任你们捏圆搓扁……”

“孟晓曦!”孟纪吼了一声,截断她道,“到了现在你怎么还不思悔改。你错就错在不思己过,推诿他人。”

“过,我有什么过?”孟晓曦烦躁道,“我就想过得更好,就可惜时运不济,处处都不如他人。”

孟纪失望溢于言表,侧过脸去看洞口的月光,片刻才道:“你总是这样,只看见自身万般不幸,自怜自哀,却不曾为他人着想过半分。”听到孟晓曦一声冷笑,他并不理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就像这一次,你诬陷同门,知怡师祖修为高深,却被你蒙骗,你自诩聪明,可曾想过,知怡师祖并非不理事,你是她峰下弟子,她无条件信任你,才被你有机可趁。你最会计算厉害得失,现在可还能算清是得还是失?”

“世人常说,不如意事常八九。你能入宗门� ��道法,是大机缘大缘法,世上有多少人不如你。你灵根极好,天赋过人,宗内又有多少人不如你。你只看见自己不如意,可想过千人千法,各有不幸。只有坦然面对,以自身修行弥补不足才是正道。你将自身不幸作借口,伤害他人,就算图得一时之快又能如何,与自身又有何益处?”

孟晓曦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压抑着声音道:“你懂什么,快滚。”

孟纪站起身,往洞中深深看了一眼道:“知怡元君罚你独居洞中二十年,你可知道缘由?”

“不就是要折磨我……”

“你虽然晋身小成境界,但是灵气、妖气驳杂,二十年时间,足够你提炼丹府内妖气,我想,知怡元君除了罚你,还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能重回正道。”

洞中人影僵住,许久没有动静。

“晓曦,我师父曾说,心若荆棘,一身皆伤;心若坦荡,前路皆宽。为人处世,当以宽厚为念。于人于己才能平和圆满。”

孟纪本不是口巧之人,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额头上已出汗,他随手一抹,往洞外走去,待要走出禁制,他回头,看见的依然只是背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时于戎站在不远处挑眉道:“说完了?”

“说完了。”

“此处禁制要关闭二十年。”

孟纪淡淡点头。

两人走出没几步,隐约听见山洞内响起哭声,于黑夜中断断续续,似在诉说什么,师兄弟俩沉默不语,渐行渐远。

时于戎回到飞羽峰上,路上有熟识的师兄弟见到他都欲言又止,却没人上前招呼。他走得慢,到院子前看到厚重的白幡,目光不禁一凝。脚步沉重如同灌铅,他跪下来,对着院门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院门开了一条缝,孟纪圆圆的脸探出来,见到来人,眼眶立即红了:“二师兄,你回来了。”

韩姣原本猜想,梓筠已问到想知道的,等一清神君破开赤山洞的禁制,她就可以跟着离开,万一禁制破不了,一清神君也不可能放着碧云宗不管一直守着,等他走了,她同样也可以离开。谁知等了大半个月,赤山洞外悄无声息,梓筠也像忘了她这个人,两人在同一个宫殿内相安无事地相处着。

韩姣无所事事,幸好洞内灵气浓郁,她修行吐纳有事半功倍的感觉。

这段日子里梓筠则不断在洞内翻寻,把偌大一个宫殿弄得凌乱无比。

这日韩姣吐纳完毕,走出居所一看,赫,地上堆满了灵器法宝,堆积闪耀着五彩的光芒,刺眼欲盲。韩姣揉揉眼,摸摸心口,心塞难言。

梓筠在灵器中翻翻拣拣,神色不耐,抬眼看到韩姣,不客气地吩咐道:“把这些整理好放到殿后去。”

韩姣蹙了一下眉头。

“怎么,不愿意?”梓筠又随手扔开一件法宝,坚硬的材质砸落在地,碎成无数小块。

“……”韩姣低头,开始默默整理。

大殿后方两个库房按照品阶属性分门别类地摆放着灵器法宝,在修士眼里趋之若鹜的珍宝,韩姣看的几乎麻木,整理完毕她又去找梓筠,“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梓筠手捧玉简,头也不抬道:“我这里正好缺个婢女,看你还挺机灵的,正适合。你修为这么低,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还不如留在这里修炼。跟着我总会有你的好处。”

韩姣吃了一惊,唇动了动,正要回绝。

“不愿意?”梓筠手中玉简被捏成了粉末,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

韩姣:“……”

转瞬又过了半个月,韩姣将地下宫殿的地形布置摸得一清二楚,却依旧一筹莫展。少了中枢控制的方法,她再熟悉地形也难以安然逃脱。在不久前一日,梓筠正坐在榻上睡觉,忽然惊醒坐起,喜笑颜开道:“那老顽固终于走了。”韩姣一听,心凉了半载,暗想连一清神君都跑了,她难道真要陪这女疯子在地底一直待着。

与外界难以联系,韩姣渐渐开始烦躁。在这期间梓筠没有为难她,但是行为怪异,看起来疯疯癫癫,时不时有让人难以理解的举动,偏偏修为高深。韩姣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咽下,时间久了,她发现梓筠竟然不需要打坐修炼。

吐纳修炼是修士淬炼灵气的根本,修为境界如一清也是同样,韩姣心里存疑,莫非梓筠已放弃修为上的进益?

这个疑问好几日后才得到解答。

这日韩姣打坐完毕,发现体内灵力更加淳厚,几乎凝成水状,显然已快要达到小成中阶,暗自欣喜不已,心道:这可算是塞翁失马了。她抬起眼,险些被无声无息出现的梓筠吓了一跳。

这是梓筠第一次在她修炼时打扰,韩姣满眼疑惑。

“这般辛苦修炼,才这点进步,你的经脉和灵根真差。”梓筠开口道。

韩姣嘴角微微抽动。

“也不是没有法子改进,”梓筠心情似乎极为愉悦,唇畔含笑,“洗丹易髓这种普通法子对灵根没有作用,你要一举解决修炼的问题,可以从身体下手,比如夺舍,但是要找灵根好、样貌好的,要废不少功夫,还有另一个法子……”

韩姣仅仅心动了一瞬,随即又平静,拿眼瞅她。

梓筠见她不上钩,也不恼:“重塑身体。用五行提炼法,把身体重新再捏一个。”

韩姣听得寒毛直竖,脱口道:“这也行?”

“怎么不行。”梓筠捋了捋鬓发,“我就是这样被造出来的。”

韩姣张大嘴。

梓筠格格笑出声:“看你那傻样。你以为人都是生出来的,那第一个人类从哪里来。上古神祇女娲造人,用水和泥捏就而成。我也是同样被人造出来,有什么奇怪。”

她说的话正好和赤山洞的来历印证在一起,韩姣心道,她果然就是魔主成钧炼制的女人。

“你要不要试试?”梓筠笑问,“身体重塑后,再也不用这般每天辛苦修炼。”

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韩姣坚定地摇头。

梓筠脸色一敛,颇感无趣地哼了一声,语调也冷了下来:“把外面收拾一下。”

每隔几日她总要在库房内翻腾一遍,弄得满地狼藉,韩姣早已习惯,熟门熟路收拾,不经意回头一望,却发现梓筠捧着一个黑色的雕花木匣子,神色异于往常。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夜里,梓筠坐在长桌前,手指不停地在盒上各处敲敲打打,似乎在破解什么机关。韩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惊呼,蓦然惊醒。

梓筠抱着木匣子,站在玉桥旁又哭又笑,泪水布满脸庞,她的神情像是凄楚又像是喜悦,眼里透出从未有过的光芒。

韩姣被她的笑声吓得心里发毛,隔着老远站着观望。

“你果然还活着,”梓筠蜷起身体,把匣子牢牢抱在怀中,哭得泣不成声,“我终于等到你了。”

婉转轻柔的声音在殿内幽幽地回荡,韩姣不禁打了个激灵。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梓筠仔细收拾了一番,她本就是绝世佳人,一打扮越发显得肩若刀削,腰若娟束,裙裾摆动时若一朵盛放的鲜花,显出十二分的明媚艳丽来。

“把库房里的东西都锁好,”她唤来韩姣嘱咐道,“等一会儿我会打开禁制,把这里的位置换一换。”

韩姣讶然:“为什么?”

“马上会有客人来,”梓筠道,“这里的主人不久也会回来。”

“这、这里的主人?”韩姣惊得险些结巴。

梓筠瞥了她一眼,满不在乎地笑笑:“告诉你也无妨,这里六百多年前原是成钧的一处洞府。”

韩姣瞠目结舌,她说不久会回来的是成钧?

梓筠掩唇笑了起来,双目熠熠,神采飞扬,“你在碧云宗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告诉你成钧已经死了?”

韩姣不语。

“当年七宗派出一半围攻成钧,要是让人知道成钧没死,那些老东西的脸面往哪里放,”梓筠悠悠道,“我知道他没死,只要是他想做到的一定就能成功。生死轮回的规律也奈何不了他。”

“他在哪儿?”

“不知道,”梓筠摆摆手,面含淡笑,眉宇寂寥,“他已经勘破轮回,就一定会回来找我。”

说到这里她失去谈话的兴致,不愿再多说。

听她言辞灼灼,斩钉截铁,韩姣神色发木,心里乱糟糟地走开。待一个人独处时,心脏扑通扑通急跳个不停,只想着一个问题,她说的成钧是谁?

成钧精通分魂术,分割的灵魂曾占据公子襄的肉身——难道还有其他的分魂存在?

韩姣想着想着,感觉一个头变两个大,更隐隐有种畏惧。恨不能马上离开这里,去离恨天找到韩洙,然后一起躲得远远的,什么吉祥天,什么成钧,都不要波及到他们。

午时一过,梓筠调动机关。赤山洞整个地面咔咔作响,如地震一般,韩姣站在殿后几乎看懵了,等地面恢复平静时,赤山洞已是截然不同的样子,山头从当中裂开,宫殿从地底露了出来,阳光从山顶罅隙中透入,映照在玉桥上。不知从哪里来的雾气,在山周弥漫,形成灰的天然屏障。

赤山洞这番动静极大,没过两天,就有个沧琅门的弟子用纸鸽传讯飞入山头询问情况,梓筠看也不看,随手一挥烧成了灰烬。又过了几日,一道洪亮的声音传入山洞之中:“道友好大神通,竟能劈山改势,我乃沧琅门巡山道人,对道友手段仰慕,还请出来一见。”

梓筠哼了一声,回了两个字“没空”。

断然被拒后,那声音也冷了几分:“此处原是沧琅门的地界,道友修为高深,何必藏头露尾。”

“此地万年之前已存在,沧琅立派不过千年,如何又算沧琅门的地界,自然是有能者居之,”梓筠回道,“少啰唆,滚。”

最后一声如惊雷一般,山洞外白雾翻涌,显然激发了迷阵。

韩姣惊诧地看着她,心想,这是要和七宗撕破脸了?

梓筠气定神闲,抬头望了望天,轻吐一口气。

在沧琅门修士被赶走不久,山外热闹了起来,一个个传讯符飞来。韩姣眼角瞅了瞅,第一次看到这么五花八门的传讯符,纸鹤、纸鸢、树叶,甚至有人直接在石头上传讯飞了进来。梓筠脸上不见对沧琅门时的冷淡,仔细看过之后,打开迷阵将人放了进来。

进入洞府中的清一色都是妖修,尽管他们大多掩盖了灵气,韩姣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来人不少,先被洞中磅礴华美的殿室一惊,再一见梓筠这般美貌与修为,心下俱是惊叹,聚成一团,七嘴八舌地提问,都是诸如:“我家主人让我来问,手上有四季石可是真的?”“听说此处有倾城色的线索?”“你既有这些神物的线索,为何不独自享用,反而广布天下?”

一人一嘴说的殿室内闹哄哄的,梓筠不耐地揉了一下额角,“啪啪”拍了两下手掌道:“你们所问的事物,我手中有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也有明确线索。至于为何不独享,原因无他,若要打开吉祥天,并非一人一功所能够做到,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他们如果不亲自来,就要错过了千年一现的机缘。”

众妖修先是怔住,随即又纷纷嚷道:“空口白话如何让人信服?”

梓筠纤手一翻,一个黑色雕花盒子出现在手中,她打开封口,房中骤然多了两股气流,一股冰寒彻骨,一股炙热难耐。

“四季石经万年才能蕴育一块,必须用正好开满九百九十九朵花的桃树做匣才能封印,一旦现于人前,天地气机打乱,七日之内,会有风、雨、雷、电四大异景出现。”

众妖修将信将疑地离开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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