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月,夜色黝暗,肃杀一片。
寒风阵阵,灯笼晃悠,时急时缓。
突兀传来的单调掌声由强变弱,更是惊煞人魂。可仔细品味,却带着一种欺落,一种怅然。
神经大条的破六果果大感惊讶,向外探头观看。
“牛鬼蛇神,滚下来!”刚受抢婚刺激,浑身抖颤不已的萨日娜突然尖利怒吼,歇斯底里。娇躯一弹,猛地倒窜而出,仿佛云燕,衣袂飘飘,呜咽声声。
“萨日娜,来者是客!”感觉灵敏的赢凝香见状,立马猜知是成西山得到今日输棋消息,前来一唔,立即高声喝阻,但却打了个激灵呆住了,惊出一身冷汗。她隐隐明白唐睿放奚流出军营的用意,不禁切齿狰狞,蚊呐嘟哝:狡猾小贼,想一网打尽么?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稍显肥胖的普渡主持胸腔共鸣,哄声禅唱。不急不缓地从棋篓里夹出一枚白子,无声无息地落在棋盘左下角星位轻柔摩萨,始终没抬眼看赢凝香。似乎除了那枚圆润的白子,一切都是虚幻。
几乎同时之间,赢凝香白手向外翻,电挚捻起黑子,重重击打棋盘左下角星位,出了口恶气。于是,棋盘座子布置妥当。
掠出茅亭,听到赢凝香喝止的萨日娜凌空一翻,秀足一瞪雪松,怦然大响中倒飞而回,干净利索,动作优美,犹如锦鲤戏水。没等萨日娜落地,但闻“嗖”声破空,眼一花,便见一个红衣人从另一方抢先落足茅亭,负手乐呵。
“哧”声一炸,萨日娜落地,一脸寒霜地望着红衣人眼喷怒火,仿佛三生仇怨。剧烈摇晃的灯笼施展魔法,把亭里之人的影子不停变换,或长或短或扭曲,或胖或瘦或妖冶,更添神秘感。
“你是谁?”根本看不清怎么回事的破六果果瞪大眼睛,一指红衣人好奇喝问,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红衣人脸上现出两道深刻笑纹:“破六果果是吧?韩常将军可好?”
“哇呀,你认识阿父?”转瞬之间,破六果果的圆脸像团风般弯眼变幻,乐陶陶地散发出热情。
萨日娜鼻子哼声,冷冷道:“是吗?可别上当!”言讫,闪到赢凝香背后俏丽,那双冷峻的眸子罩住红衣人嘴角上扬,露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
赢凝香忽然荡出潮水般的笑意起伏冲荡,势不可挡言道:“凝香行事,不劳成大侠这般牵挂,飞檐走壁而来,莫非你也想指教凝香棋艺?”
成西山一愣,谄媚笑道:“七娘子尊贵无比,属下哪敢?”
“你、你……”破六果果闻言,足下一跄,几乎坐倒在地,迅捷戟指着成西山花容失色,词不达意,看上去端是惨不忍睹的惶惶凄然。
赢凝香冷森森笑道:“成大侠,明日一战,本女郎是输是赢都可让丞相死心了,你自去吧!”话声出口,又闪电捻起一枚白子“啪”声挂右上角。娇躯后撤,望着普渡法师戏谑言道:“奴家行白棋,按小贼秩序落子,果果,你可记得棋谱?告知法师黑棋应手。”
“诺!”破六果果精神一振,刹那间,任何不快都被抛向九天之外。她捂着嘴无声笑了一笑,模仿着赢凝香的口气滑稽说棋,甚是悠然。
尴尬的成西山面色阴晴变幻,一言不发。俄而后退一步,带出一丝冷笑,打定主意赖在茅亭冷眼旁观。
三更鼓响,一只手扶在棋篓的普渡主持面对着绞杀在一起的黑白子深吸一气,铮亮铮亮的光头一动不动,犹如毒发垂死之人般铁青着脸,纵横交错的皱褶里溢满灰色,老眼充满悲哀,转而空洞。
赢凝香见着普渡主持面对大龙被杀,跟她一样回天无力,不禁再次体悟那番感受。又莫名其妙地想了许多,却似什么也没有想,心中无比空落。
良久,普渡主持难以置信所见的一切,余悸尚存道:“阿弥陀佛,这般应手真是那小儿手段?”
“嗯嗯~!”面对着普渡法师的脸色,赢凝香鼻音哼应,忽然又恢复了自信,感觉即使明日输棋,加入道庭,跟着那小贼的未来前途,似乎也不可限量。
情绪之于人,微妙如斯。
天上的乌云消融在寒气里,随着月光清晖沉降在大地山川,终于让狗啃一样的残月露脸,繁星眨眼。
月色交织,像是在探寻人生秘境,发泄那些压积之久的痛苦感受,诸如仇恨、责任……但面对着阴晴圆缺,对于整个宇宙空间,却是一种幼稚泄愤。
然而,望着残月,心有所悟的赢凝香想到自己处境,想幼稚泄愤却成了一种侈望,伤神挠心,魂魄不安。
普渡主持夹着那枚黑子,聚精会神地思索着什么,不时摇晃着的大光头儿在昏黄的灯光里闪闪发光。而那张发福的面颊再也没了高僧模样,反而显得狰狞可怕。
他抬眼来,目光终于与成西山不期而遇。微不可察地点着头,抬动那只肉呼呼的大掌示意成西山近前。
“吾乃武夫,不懂奕道。”成西山摇手戏谑。
“阿弥陀佛……”普渡主持忽然把手中黑子丢入棋篓,看着成西山点头道:“奕道如战场,黑白争胜。檀越一身血腥,冤魂盘旋头顶而不散,可见杀性已入骨髓,冤孽纠缠,佛度有缘人,今与檀越相遇,可喜可贺。”
“噢~!何喜之有?”成西山一脸错愕,傲然道:“以身饲主,不惜捐躯,忠心尽责耳,冤魂缠身又何妨?”
“击破一切邪见与结缚,佛不可议,诸法亦不可议,以是为金刚,若他日放下屠刀,则立地成佛,老衲所以为贺也。”
“想联合咱家出手就明说,神神道道,徒逞口舌耳。”
“合取所需,壮士以为然否?”
“这……”成西山望向赢凝香,支吾难言。
忽然,夜枭“咕咕”啼叫声隐约传来,抓肺挠心,毛骨悚然。赢凝香打了个寒噤抬头四望,一种灵性的冲激使得她面现异采,目视着亭外竹林不假思索,寒声道:“佛门高僧,不过尔尔,与魑魅魍魉有何区别?见识了!”
“阿弥陀佛——”普渡主持一愣,虔诚合十,沉声一宣佛号理直气壮道:“超度邪魔,大慈大悲,善哉,善哉!”
“道不同,不相为谋!”赢凝香冷哼一声,闪出茅亭……
晨鸟欢呼对唱,生机怏然。
挟带寒气的朝阳透过窗口,扑到唐睿脸上,似在提醒打坐一夜,该当醒来。没过多久,唐睿果然停止吞吐白雾,睁开双眼。
他压下心中激动,静静感受着热流在脊背、腹腔、四肢的经脉里无规律地缓慢流动,淬炼着筋骨内腑,汇聚到丹田。
从成功完美开启丹田至今,已过三月了,却从没这般浑身暖洋洋的舒爽感觉。他运转着功法,经脉中的热流慢慢平缓下来。暗自感概:昨天散步时,就隐隐感觉体内发生了变化,经过一夜修炼终于突破,原来“淬皮骨,洗血气”的第三重境界是这个样子的啊!
按照师尊孙不二的说法,流传在外的“无极功”分两个版本,即重外和重内,重外者,南陵萧家;重内者,墨家传承也。而获得真传的人若没“开天丹”辅助,修炼到三重境界一般需要十年,且难达最高境界。
以陶弘景为代表的墨家子弟所传承的修炼法门,能在二十岁前达到三重境界便算是天才了。至于萧家传承的无极功,最高也只能修炼到四重——通经脉,壮藏象的境界。
“不知赢凝香修炼啥功法,真是双修吗?”唐睿心里充满好奇,心脏情不自禁猛跳,兽血沸腾,面红耳赤。赶紧一咬舌尖,“嘘嘘”吸气,强制将杂念抛出脑海,静心静神。良久才平息掉心中的邪念,遂施施然地走出房间,迎着阳光溜达,活动四肢。
“郎君醒了,奴婢这就准备浴汤!”提着短剑,兴高采烈跑进后院的紫薇吐了吐小舌头,高声招呼。看样儿又跟公孙萱晨练一场,斗有有所获。
唐睿点点头,情不自禁散发思绪:公孙家不知有啥炼体秘法,居然把公孙萱锤炼成了个铁疙瘩,若拼肢体对撞,连本少也难相抗……‘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也不知杜诗圣笔下的公孙氏与师尊家有何渊源……
“啧啧,真在书房修炼一夜呀,效果如何?”玄叶从右边耳房利索出来,浅笑打趣道:“早知少主打算输一局,属下昨晚陪练算是白费劲了。”
“咋能这样说嘞,你就等着听喜讯吧!”唐睿喜笑颜开,自信满满。
“最好一举胜之,再赢得几十匹战马。”玄叶一边鼓劲,一边与唐睿错身而过,快步走向厨房扬声道:“快去沐浴洗漱,别空着肚子迎战!”
“敢不从命!”唐睿高声应诺,嘻皮笑脸。
“少主,事有变故。”璇玑子的传音突然在耳畔咋响。但见空气震动,便见一身玄袍,满头白发的璇玑子闪落在唐睿跟前立掌打讯,继续传音道:“老朽昨夜受命潜入四季春,见到凤凰山寺三大老阿秃和躲藏在暗处的高手纷纷现身,前去拜访赢凝香……”
“为等消息,一夜没睡,修为虽涨,但却以为白白浪费了本少那钓鱼……呃,走,书房议事!”唐睿莫名惊喜,咧嘴一笑,转身便走,轻声嘟哝道:“是该解决这些牛鬼蛇神的时候了!”
“少主之谋,鬼神难测,嘿嘿!”璇玑子紧随其后,阿诒传音,面瘫脸仿佛菊花咋开,生动无比,妙趣横生道:“凝香仙子果如少出猜测,拒绝与凤凰山寺阿秃合作。但宇文泰、武兴王遣派之暗探却与之同流合污,打算要挟凝香仙子一行进入军营,老朽探得他们谋划后连夜走了一趟白水河,已将公孙乾召回。害得少主焦心,罪过,罪过!”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真言也!”
“替少主分忧,敢不尽心,否则,‘不二鬼手’追责,滋味很不好受。”
“若师兄……哎!难托大事啊!”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少主量才用之则可,何必强求。”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