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铭砚深吸口气缓缓呼出,以平息胸中的郁结之气,负手走向亭内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没好气的硬声言道:“说!”
得到郑铭砚的应允,内心忐忑不安的阎子承松了口气,探手轻轻抹了抹额头冒出的细密汗珠,言道:“子承斗胆相问,适那位妇人口中叫骂的‘智平县令’,可是府中传言令大少奶奶失德的对象?”
“你?!”郑铭砚没料到阎子承会有此大胆一问:“你太放肆了!”
“左相!”阎子承此时也豁了出去,面对郑铭砚的怒极而斥,迎面直言道:“左相,若您想要了解实情,请冷静可好?”
后院里如此丢脸之事,被下属当面质问,郑铭砚恼羞成怒,但见阎子承神情泰然,好似真知道什么情况一般。心下略作衡量,暂时按捺了下来,不再言语。仅用手掌在石桌上大力一拍,发出沉闷的响声,以宣泄自己内心的恼怒。
见郑铭砚终于冷静了下来,阎子承缓声言道:“适才子承在厅外断断续续虽听的不全,却也听出了个大概。二夫人好似在指证,尊夫人趁着左相您此次前往西野县震灾其间,与智平县的县令私下相见,并且还暗中传递一方丝绢?从而做出失德之举?”
郑铭砚并不应答,脸色却越发铁青难看起来,放在石桌上的手掌也紧握成拳,关节处更因用力过度,泛起隐隐白节。此种神情,显然是在告诉阎子承:他说到了自己心里最介意之处。
“左相,子承认为,若您是为此事而恼怒不堪,倒大可不必。”阎子承并未被郑铭砚的神情所震慑住,俊雅白晰的面容上反而扬起一抹浅笑,道:“大少奶奶的确是被人陷害。所谓的丝绢传情私相授受,甚至于什么昔日情郎的说法,全属子虚乌有,左相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此事子承敢以性命担保!”
“哦?你怎敢如此肯定?”郑铭砚奇怪的询道。
“回左相,实不相瞒,一月前西野县受灾严重,子承接到一纸调令,前往西野县替代年迈的前西野县令胡大人,全权接管了西野县事务。”
“这又怎样?”郑铭砚不以为意。
“在此之前,子承在智平县任县令一职己有两年之久。此番调往西野县之举,也是匆匆而行。西野县衙门所有大小事务,均交给了师爷暂管。由此可见,她们口中所言的智平县令一人,定然指的是子承。”阎子承双手一揖深深施礼而下,双目坦诚的望向郑铭砚。
郑铭砚不再说话,定定的看着阎子承,略一思索,面露恍然之色,道:“本相仅知你是从外县调来西野县暂管事务。想不到其原籍却是智平县。这一月来,你我二人为灾银被劫一事,在西野县忙的焦头烂额,几乎是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又怎么可能分身另去别处呢?”想通了,心情豁然开朗,就连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就在阎子承以为风平浪静之时,郑铭砚却又如想起什么一般,目光再次审视着他,略显疑惑的询道:“你......你们以前可曾相识?”
阎子承心里微惊,但一想到二人根本就不曾见面,自然也坦荡开来,大方的言道:“不曾相识。前几日随左相入府,在前厅门口子承,方才与尊夫人有过一面之缘。”
此时,郑铭砚也忆起了当日的情景。当时梦心正搀着受伤的柳儿向厅外走去,与阎子承迎面而过,二人并无异色。梦心更是视对方如透明一般,实在不象曾有私情的模样。
阎子承轻叹一声道:“不过,空穴来风事必有因,想来左相也是心存疑虑,为何是子承被牵连其中,而非旁人?”
一句话说中其心中所想,郑铭砚有些尴尬起来,也不作答,只是握拳凑在唇边轻咳一声,掩饰不自在的神情。
“唉,此事确实与尊夫人无关。记得半年前,子承亲自押送贡品进京。交接完一切事务之后,在起程回智平县的前夜,子承留宿在锦阳酒楼。当夜月色极好,子承倚窗赏月之时,窗外飘来一阵清新悦动的琴声......”
说到此处,阎子承脸上露出神往之色,思绪飘回了半年前的月色之夜,轻声低诉道:“当时子承一时兴起,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笛,附合着清婉琴声即兴合奏起来。许是子承的笛声唐突,抚琴之声略乱,随即便停了下来,不多时,隐隐闻得该女子招呼丫环的声音‘此处月色虽美,却总不如陌城来的亲切,罢了,还是歇下吧。’”
说话间,阎子承转身面向郑铭砚恭敬的询道:“左相,试问此抚琴女子可有失德之举?”
郑铭砚淡声笑言道:“笑话,如此何来失德之举?”
“左相说的是,次日一早子承便返回智平县,与此女子便从无交集。直到几日前与大人同往府中,偶然间闻得尊夫人说话,方才知道,当日扶琴的女子便是尊夫人。想来当日子承与尊夫人琴笛合奏之事,被有人之心听了去,故意用以抵毁尊夫人的清誉。大人切不可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使夫人蒙冤才是。”
郑铭砚听完阎子承的一番讲叙,知晓他口中的抚琴女子便是梦心,便暗暗算了算时日,半年前梦心从陌城嫁入郑府的前夜,的确是在锦阳酒楼留宿,待次日吉时到才入的府中。由此看来,阎子承听过梦心的说话声,而梦心却仅是听过阎子承的笛声而己。二人连面也不曾见过,又何来失德之事呢?难怪梦心一再否认自己认识什么智平县令,想来她的确是被人陷害。
心里有了结论,郑铭砚心情大好,对阎子承的态度也变了许多,站起身上前一步,探手在其肩上轻拍一下,朗声言道:“子承,适才是为兄多虑了,为兄多谢子承仗义直言,否则内人便会含冤受屈了。”
“郑兄,谬赞,子承以笛声唐突了尊夫人,此时还望郑兄宽恕才是。”阎子承面色无惊淡淡的言道,心里却泛起阵阵涩意。
方才对郑铭砚之言,虽然的确是事实,但他却也作了部份改动。真实情况却是,当夜他的笛声响起时,对方的琴声略显凌乱之后,并未停下,而是与之继续合奏下去,琴笛合鸣犹如水乳交融,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虽未见面,但琴声却从刚开始的哀怨之声,转而成惊喜之鸣。琴笛声中,二人借曲倾情,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但是适才面对郑铭砚,为保梦心不被人误会,阎子承只得将实情稍作改动,原本的琴笛合鸣情谊绵长,却变成了笛声突兀惊煞抚琴之人,不欢而散的结局。好在郑铭砚也未生疑,自己心中虽然委屈,却也解了梦心目前面临的窘境。
二人又是一番客套,便相互道别辞行。正在此时,亭台外不远处,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阎大人,请留步。”
己离开几步之遥的阎子承,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着藕色对襟双盘扣金线镶边锦褂,头系玛瑙锦绣护额,略显病容的老年贵妇,在一位婆子的搀扶下遥望着自己。正在不明所以之时,却见郑铭砚满面关切的大步上前,扶着贵妇的肘部,轻声言道:“母亲,您不在福寿居里安心养病,怎得来了此处。若是受了风寒加重病情可如何是好?”
郑老夫人伸手轻轻拍了拍,郑铭砚抚在自己肘部的双手,薄怨道:“府里发生了此等大事,你还想要瞒为母到何时?适才你与这位阎大人的话,为母全听见了。为母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
阎子承见对方是郑铭砚的母亲,自然是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深深施礼,恭声言道:“下官西野县县令阎子承拜见郑老夫人,不何老夫人有何事需要下官去办的,但说无妨。”
“阎大人不必客套,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老身要你帮的忙,你应该是很容易办到的。”郑老夫人在铭砚与李妈妈一左一右的搀扶下,缓步靠近其几步,继续言道:“老身要你晚行一步,待我儿进入前厅之后,你在厅外吹笛一曲再行离开。”
“母亲,砚儿相信梦心。”郑铭砚自然明白郑老夫人的意思,有些为难的劝阻道。
郑老夫人并不说话,却有些固执扬了扬手,示意郑铭砚无需多言。转而深望着阎子承,满面皆是沉寂之色。
阎子承略微一愣,余光却向前厅内瞄去,当下明白了郑老夫人的意思。心中虽少有忐忑,却也满口了下来。
见阎子承应承下来,郑老夫人对郑铭砚言道:“走吧,入厅里坐坐。”随即转身对阎子承淡淡点了点头,言道:“有劳阎大人。”
阎子承双手抱拳颌首施礼后,从腰间抽出玉笛握在手里轻轻抚摸着,脸上看不出情绪,心中却涌起阵阵波涛,暗道:时隔半年,也不知她还记得这笛音吗?很明显老夫人之举,意在试探其笛声在梦心心中所占之份量。同时也明白,此举对梦心而言甚为冒险,若她能听出笛声,从而神情有异。证明梦心还记得自己,但却于她目前的状况不利。若梦心听不出笛音,自然是完全取得郑夫人的信任,同时也说明,那夜之琴笛传情的合奏是自己枉自多情了。
思至此,望着郑铭砚母子步入前厅的身影,怀着矛盾的心情,阎子承轻持玉笛执于唇边,一曲舒缓悠扬的乐声从指间倾泄而出,飘向硝烟弥漫的前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