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娘听元娘说完这驴车的由来,不禁一怔,这赵老爷倒是有个意思的人物。方才与自己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尔后又应承下,让二郎带着驴车回家……
他这么做,反倒让人觉得张四娘的行为举止鲁莽,小家子气。
四娘笑着摇摇头,说来她今日的口气确实有点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情况下,偏这东风苦借不来,再被人教训偷奸耍滑,一股火腾地上来,没能压住脾气。
臭脾气?
想想也是,穿越前的张四娘就是个急性子。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的,还特别要强,什么时候都不肯甘于人下。这样活着不仅自己累,也给别人带来压力。之前的那个男友正是因为不能忍受她这点,才与她分手的。
四娘想到这儿,便有了几分释然。唤来正围着梅桶打主意的二娘,让她带着三十文钱和一碗梅汤给赵老爷送去,特意嘱咐二娘,那梅汤不要钱。
二娘不愿意跑腿,四娘只得拿出糖盐浸渍的乌梅脯诱她前去。
到了晚上,张老爷子等人做完了地里的活计,发现家里多了头驴。元娘只说是问村东头私塾先生赵老爷借的。四娘原还担心,张老爷子会问多少钱租用的,结果却是只字未提。只告诫明日赶集照看好人家的牲口,千万别出了差池。
大房三房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本也打算好,若张老爷子问起,大不了就原原本本的告诉他。都是为了这个家的生计,想他还是能理解的。
而二房的赵氏却是围着驴子满心疑问,直到二郎对她使了个眼色,娘俩回屋紧关上房门。二郎这才将借驴的始末讲与她听。
赵氏啧啧称奇,怪道:“这瞎子还能说出这种话?真真是怪事,我就说这丫崽子自从落水后就像换个人似的,不行,我得空儿去你姥娘家给她算上一卦,别道是有了什么东西附在她身上了。”
二郎对自家姥娘做的行当很不以为然,若真能算得灵,为什么两家的日子都过得这么清苦?当然,他这话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他不会亲手砸了姥娘家的招牌,让他们没的饭吃。
“不过,二郎,你说那瞎子手里哪来的三十文钱呢?”赵氏从炕稍上划拉一把瓜子,若有所思地嗑了起来。
二郎冷哼道:“左不过是那两房人私下攒的钱。总不能是偷的抢的。”
“呸,谁说她是偷的抢的了。”赵氏一听二郎说那钱有可能是两房人家私攒下的,心里就不舒服,将手里的瓜子皮一下就扔到二郎的头上。
“娘!”二郎跳了起来,抖落瓜子皮,“你就不能改改你这毛病,一不高兴,就乱扔乱吐的。”
赵氏脸色一僵,讪讪地上前帮他摘了头上的瓜子皮,“这不一时没改得了嘛,下次娘一定注意。”
二郎拂开她的手,闷声问:“娘,你不是说要分家吗?爹到底想好了没?”
想到在私塾里的一幕,二郎的脸上就发烧,真真的是丢人现眼,家里人竟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径直跑去先生那里借驴车。就算是借吧,瞧瞧那姐妹两的脾气,像是人家欠她们似的。也不会说得文雅些,谦卑些,真是丢尽了他的脸。
最可人恨的就是那自以为是的张四娘,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话,竟大言不惭地跑去对先生乱讲一通。她可知晓,她面对的是什么人?那可是两榜进士,做过京官的大人物。以为与她一样是个乡村宵小不成?!
赵氏笑着伸指点了下他的额头,“你咋和你那傻爹一个德性。分家?这时候分什么家。小鸡仔还能肥过大母鸡?”
二郎躲开她的手,走到桌子旁,提笔蘸墨,“娘真的以为那梅汤可以赚钱的么?”
赵氏盘了脚上炕,得意的一笑,“蚊子虽小,那也是肉。总比现在家里啥都没有强。再等等,那丫崽子不是说有本事给大郎赚银子吗?只有等到你爷的腰包里鼓了,才会有咱的肉汤喝。不急,咱再等等。”
二郎清咳了两声,开始做赵先生中午给他留的文章。
赵氏知道,只要二郎这般,便是要她住嘴的时候。屋子里是不能有一点动静的。她轻手轻脚的下了炕,趿拉着鞋出去了。
听到那一声门响,二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望着窗外缀满繁星的夜空出神儿,耳边不断地响起先生的话——她不懂事?……你这妹妹实为大才……
啪地一声,手中的毛笔断为两截,黑色的墨滴溅污了洁白的纸。
小屯镇的集市是三天一小集,十天一大集。
每逢大集,便是镇上最热闹的时候。
这次赶大集,张四娘也跟着来了。不为别的,只为了看看那梅汤的销路究竟怎样,合不合人们的口味,也好回去回改善。
虽借了驴车赶路,张义勇与大郎也不敢懈慢,还是起了个大早,唤醒了迷迷糊糊的四娘,三人一同上了路。天光未亮,露水正重,张四娘坐在驴车上,围着宋氏临前时给她盖的薄被单,这才稍缓凉意。
三人到了镇上时,来贩卖果蔬的人还不太多,大郎选了镇中央关帝庙附近占了一个摊位,从驴车上搬下果子、蔬菜,就要去提那两桶梅汤,被四娘制止:“大郎哥,现在日头还不毒,这梅汤先不能卖。”
大郎却是担心得紧,待日头上来了,也临近晌午。无论大集,小集,都必须在晌午前结束,不可滞留。细算起来,也就短短的半个时辰,这么点时间能把这两大木桶的梅汤卖完吗?
张义勇也担心,他担心的不是能不能卖完,而是能不能卖得出去。一大碗粗茶,不过一文钱。而四娘用来盛梅汤的碗却是比那茶碗小上一大圈,价格也比人家贵上一文钱。
两人见四娘执意不肯卸下梅汤,只得作罢,一心一意地卖起蔬菜,果子。
张四娘的心里却不如脸上那般平静。这是她第一次出来卖东西,心底也摸不着底。但她固执地认为,梅汤这等首次面市的稀罕物,一定要留在特定的时间里露脸!
太阳越升越高,农人卖空了菜筐,路人们准备满载而归时,张四娘忽道:“二叔,你把卖空的菜筐收好,咱们赶着驴车绕市集走上一圈儿。大郎哥,你把梅桶盖掀开吧,准备好碗。咱们开始卖梅汤!”
张义勇将卖得的一百多文钱小心地收进贴身衣袋里,手中一扬鞭子,驴车缓缓而动。
这时,渐渐清冷下来的市集上出现两道叫卖声:“酸甜解暑的梅汤哟,两文钱一碗。不好喝,不要钱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