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脸色青白交加,紧抿着嘴唇,垂眸不语。
张四娘冷眼旁观,知道这些便是先前和二郎在一起的一群公子哥儿了。
这才进城多久啊,就与这些人交上朋友了。
哄笑声,此起彼伏。
二郎年轻气盛,哪经得起这样当面讽刺,怒道:“你们以为我真的拿不出值钱的?你们等着瞧!”
他气冲冲转身就走,张四娘直觉不好,这小子不会愤激之下回家乱翻赵氏的私藏吧?先不说赵氏会怎样,到头来还不是张义勇挨累受苦,忙赶紧拉住他,低喝:“二郎哥,你别发疯!”
二郎挣扎:“滚开!士可杀不可辱!”
张四娘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就把他连推带拽往墙角处走。幸亏二郎是个读书人,这要是换成大郎,她可是拉扯不动的。
再说,自从家境转好后,吃喝跟得上了,还能上山下地的干活。瞧着她瘦弱,可内里的力气不知不觉地长进了不少。
张二郎让自家妹妹拉扯着,竟然挣扎不开,怕又得了那些人的笑柄,只得反拉住她往墙角去。
两人站定,二郎还是一脸的忿忿不平,张四娘怒道:“你想做什么?你还嫌不够丢人?亏得爷天天逢人夸赞你。真是枉读圣贤书!”
二郎脖子一梗,继续发他的大少爷脾气:“你算是哪盘子的菜?用得你来管教我吗?你快给我回家去,要不然,我就告诉爷!”
“哼!”张四娘冷哼了一声,想要告状就随他的便。反正她现在已经不是张家的人了。她想着在乡下苦读的二郎,真希望他能保持住勤学苦读的作风。
不可否认的是,二郎确有才华,这一点赵先生是充分肯定的。否则,他也不会这一次亲自随二郎走这一趟。
赵先生若知道这件事,还会不会对二郎抱有期望。
一柄玉竹扇插入两人之间,刚才先说话的那个少年笑吟吟道:“你俩鬼鬼祟祟在这里商量什么呢?是不是没了银子,打算拿这小丫头抵帐?”
他啧啧了几声,朝着四娘的神色带着几分鄙视,“就她这样的货色,白送都没有人要。”
他一瞟容貌俊秀的二郎,突然神秘兮兮一笑,道:“不就是没钱被楼子里的姑娘赶出来了嘛,不怕,你生得这等好模样儿,我可以托人引荐你,到了府城后找康王的府邸陪上一夜,出来后包你荣华富贵……哈哈哈,别说兄弟我没关照你……”
一个尾音还没结束,那少年的右颊上印了五个指印,“你,你敢打我?!”
“有什么不敢的?打的就是你这种畜牲不如的东西!”张四娘往前一步,厉声道,“下回再让我知道你带二郎哥到这里来,再说这些混账话,我就打你回老家去!”
“二郎哥,咱们走!”她一扯张大嘴巴呆怔在一旁的二郎就往大门走。
“好,好,好,咱们走着瞧!”那少年在背后咆哮。
出了幽兰院,张二郎一甩袍袖儿,阴沉着脸,“看你做的好事。这回可把他们彻底得罪了。”
张四娘冷嗤了一声,“早在你跟他们较劲儿时就已经得罪了他们好不好?二郎哥,你是咱们家最聪明的人,别告诉我,你压根没看出来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在耍弄你!”
二郎吼道:“耍不耍弄我,用不着你来管。你可知你打的那人是谁?”
“谁?”张四娘皱着眉问道,一个小小的县城里难道还住着皇亲国戚不成?
二郎出了小巷,往大街上走了几步,远离了幽兰院,这才低声道:“他是城中李氏一族的子弟。”
“怎样?”她轻挑眉尖,“有钱、还是有势?我知道当今皇家可是姓萧的。”
二郎瞧着她毫无惧色,胆大包天,恼怒道:“可贵妃娘娘却是姓李的……没错,他就是娘娘的娘家亲族。按辈份,叫娘娘表姑母的。”
他见四娘似在思索着什么,又道:“我羞恼与他们绊嘴,不过是显出自己的气节。可打人之事,万万不可做。这事儿本就不大,被你这般一搅和,这梁子就结大了。”
“你科考又不是他们家一手遮天能做得了主的事情。只要你有真本事,还担心什么?”
“哼,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张四娘把脸一沉,“我是不懂这些。可我懂得什么是孝道。二郎哥,你知道你爹在衙门里当的什么差事吗?”
二郎一怔,“三娘说是做些轻省的杂事,爹不识字,正经的差事不可能给他做的。怎么?”
张四娘见他模样不像是说谎,便把今日所见细述与他听,末了,“二郎哥,二叔根本就不适合在城里生活。他在外面受罪,你在外面享乐。这说得过去嘛!你要是真为他好,就劝他回村子里吧。”
二郎缓了神色,淡淡道:“我知晓了。这事儿回家后,我会与娘商量。”
与赵氏商量,不是劝张义勇回去。
张四娘听出了重点。这二房没有人一个人心疼她这个二叔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张四娘与他作别回到了客栈。
至于说,那李氏子弟要怎么样,她也管不到那么多了。还好,眼瞧着夏天到了,二郎不会在县城里待太久。
张四娘见到二郎逛花楼的事情,她没有告诉元娘。这等丑事,也是少有人知的为好。
回客栈的路上,四娘又跑到绸缎铺子把原先相中的布料买了下来。女人一辈子就结那么一次婚,可不能亏了自己。元娘不舍得买,她就帮着张罗上。谁让元娘与她这般投脾气呢。
更何况,元娘一直对她都不错。她做妹妹地,送上这点子小礼物,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一早,天空不知几时阴沉了下来,黑鸦鸦的一片,瞧着似乎很快又有一场大雨要来临了。但头顶上的天空却还十分明亮,只是透着压抑,蜻蜓在四周飞来飞去,一丝风都没有。
本不是该出门的天气,但三人确实没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都同意马上起程,路上若不耽搁,四个时辰后便能回到镇上。
阿茂说这话时,特意看向四娘,生怕她造次。
明天就是镇上大集的日子,若是明天走的话,元娘怕梁子等得急了。自然把目光也投向四娘。
她只得表态,说绝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四个时辰合现在的八个小时,在颠簸疾行的马车里,实在是种煎熬。
四娘这边一点头,阿茂立刻套上马车载着姐妹两人便往镇上去。临上车时,他买了一些干粮准备在路上吃。
快马扬鞭,路途行了三分之一时,倾盆的大雨就淋了下来,阿茂将备好的蓑衣斗笠穿戴好,一刻未停地赶回了镇上。
周正在檐下看着雨势渐小,紧锁的眉头轻展,偶尔将视线投到不远处的灶间门口,隐隐约约可见毛若惜瘦高纤细的身影。她正在灶上忙活,亲自下厨做晚饭。没想到她这样一个娇滴滴地小姐做起家事来也很利索,只是不知道厨艺如何。
毛若惜尝了陶锅里的冬瓜羊肉,觉得味儿淡了些,添了点盐,又盖上了锅盖,打算再熬一会儿,接着转头去看米饭锅,已经可以收火了。灶边摆放着三四碟子切好的肉丝、瓜条、青菜和鱼块以及姜葱蒜等物,只等饭好了就可以下锅。
她探头望向正屋方向,两眼正好对上周正,愣了一愣,朝他微微一笑,羞涩地退回到灶间里。
周正微微笑了笑,又将目光望向天空,风卷着乌云已吹走大半阴霾,西边的天空渐渐亮白起来。不知,四娘他们会不会回来?若会回来,这么大的雨,会不会淋雨生病。
他正打算吩咐秀儿去亲自煮一锅姜汤来,不管人今天回不回来,他都先备下。忽然听到身侧有脚步声传来,转头望去,原来是陈掌事。
他便问:“如何?病得重么?”
陈掌事沉吟道:“确实不轻,应该是当年的那场大病,病后却失于调养,多年下来,已是顽疾,加上她平日思虑过重,耗费心神……”顿了顿,又有些犹疑,“虽说从脉相上看。她这半年里一直用着马郎中的药,药也还算对症,但不知为何,身子恢复得很缓慢……”
周正叹息:“她终究是年岁大了,都说不让她劳神忧思,她偏什么也不听。拿自己个儿的身子开玩笑……唉……你也瞧见了,这回竟连招呼也不打,就把那毛家小姐带了过来。都快到镇上才让人给我送信去接,唉……”
陈掌事听他连连叹息,摇了摇头,“虽说有些话我不该说,但若换了我,有个事事替我思虑在前的娘亲,我就要天天烧香拜佛了。只怕老夫人这般做,也是思及身子大不如从前,怕有一天……掌柜的,我瞧着那毛家小姐的性情、相貌、才思都是极好的,难得的是她出身大家,却是温婉贤淑的品性。着实难得!比起……咳,比起旁人来,实在是绰绰有余。”
陈掌事话中有话,周正岂能听不出来。
“你是为我娘当说客来了?”周正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得悦楼才刚有起色,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心。”
见陈掌事微低了头,拍了拍肩膀,温言道,“陈叔,娘那边,你帮我多照应着吧。”
陈掌事苦笑,他这是要躲了。
这时,后院的一壁之隔的车马通道里,响起了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一辆马车驶进了酒楼的后院儿。
周正眼睛一亮,对陈掌事道:“若没有别的事儿,你就下去忙吧。”
说着,越过呆怔在原地的陈掌事,跑向后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