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最初的几条街时,子恒很惊讶地看着地上的泥泞。在他以前的旅途中,只有村庄和小镇才会有泥土的街道,而晋城是他见过最大的城市之一。但本地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有许多人赤着脚走在街上。
一个妇人鞋底的小木块吸引了子恒的注意,随后他又觉得奇怪,为什么这里的人没有都穿上这样的鞋子。那些汉子穿的松腿裤子看起来要比他厚实的贴身裤子凉快许多。他在脑子里描绘了一幅他穿上松腿裤子,头上戴一顶那种圆斗笠的画面,禁不住笑出声来。
“你发现什么好笑的东西了,子恒?”巫咸问。他的耳朵无力地垂在头侧,耳朵上的耷毛和头发混在一起。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街上的行人,“这些人看起来……很颓废,子恒。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们还不是这个样子。即使是任由树林被砍伐的凡人也不该被弄成这种样子。”
子恒这时才注意到人们脸上的表情。他发现巫咸是对的,有一些东西从太多的面孔上消失了。也许是希望,也许还有好奇。这些人对于从他们身边策马而过的一行人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会为马匹让开道路。一个骑在高头大马背上的黄巾力士在他们眼里似乎和孔阳,和子恒没什么差别。
他们走过高大的灰色城门,守城士兵在城门两边用黑色的眼睛严厉地盯着他们,这些士兵在护心镜下面穿着红色的外套,宽松的外套袖子有一双收紧的白色袖口。他们戴着宽边的圆形铁盔,盔顶挑起一条铁脊。和普通人穿的松腿裤子不一样,他们穿的裤子很紧,裤脚也被塞进了齐膝高筒靴的靴筒里。这些士兵看到孔阳的佩剑和子恒的斧子与长弓,都皱起眉头,将手指搭在自己的剑柄上。尽管他们的表情都非常凶狠,但他们的脸上也同样有着颓败的神情。彷佛没什么事值得他们去努力了。
城
里的街道变得更宽,而且有了铺路石。这里的建筑物也显得更为高大,不过它们的风格和城外的房屋并没有什么区别。子恒觉得这里的屋顶有些古怪,特别是那些尖顶,但他自从离开家乡之后,见识过那么多不同风格的屋顶,所以,他现在只是稍微想了想,这些瓦片是用什么样的钉子固定上去的。有些地方的屋顶看上去似乎连一根钉子都没有。
宫殿和巨大的建筑物分散在小型的普通建筑之间,看上去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一片由高塔和方形白色屋顶组成的建筑群由宽阔的街道环绕着,而街道的另一边就是客栈和普通房舍。一座巨大的厅堂,前面以十二尺为间隔排列着一排方形的白色大理石柱,要登上五十级台阶,才能到达它三十尺高的青铜大门。而它的旁边是一家炊饼店,另一边是一家裁缝舖。
这里有更多的人穿着和士兵一样的外衣和裤子,不过他们没有甲胄,而且衣服的颜色更加鲜艳。这里甚至还有人佩着剑。没有人赤脚,即使是那些穿松腿裤子的人也都穿着鞋。女子的服装经常会更长更大一些,她们的领子都开得很低,露出了肩膀,甚至是胸部。这些衣服的质料有丝绸的,也有羊毛的。讨海人贩运的大量丝绸都要经由晋城上岸。许多轿子和由成队马匹拉动的载客马车和两轮、四轮的牛车一起走在街道上。这里也同样有无数张灰心丧气的面孔。
孔阳挑选的客栈名字是“广福楼”,它的一边是布匹店,另一边是铁匠舖,三座建筑之间由狭窄的巷道隔开。铁匠舖完全由没有装饰的灰色石头建成。布匹店和客栈是木制的。广福楼足有四层楼高,在屋顶上也开有小窗户。织布机的吱嘎声和锤子敲击铁块的声音此起彼落。一行人将马匹交给客栈的马夫,让他带到后面的马厩去,他们则走进了客栈。灶房里飘出烹调鱼的味道,可能是烤,也可能是炖,也有一股相较之下
小一些的酱肘子味。大厅里的人们都穿着紧身外衣和松垂的裤子。
子恒认为他们都不是有钱人——他已经可以确定,穿琵琶袖鲜艳衣服的汉子和露肩亮色丝衣的女人才是有钱人和贵族——有钱人无法忍受外面传来的噪音。也许这正是孔阳选择这里的原因。
“这么吵,我们怎么睡觉?”小丹喃咕着。
“不问问题了?”子恒微笑着对她说,这时,他觉得她像是要对他吐舌头的样子。
客栈东家是个圆脸的秃头汉子,他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衫,还有那种松腿裤子。他施礼的时候,手掌还捂在稍微突起的肚子上。他的脸上自然也有着那种放弃的神情,“快快里边请,夫人,欢迎。”他叹了口气,“快进来休息一下,大人,欢迎。”看到子恒的黄眼睛,他稍稍楞了一下,然后,他满脸疲惫地转向巫咸,“上天保佑你,黄巾力士朋友,欢迎。我已经有一年或更久的时间没有在石川看见你的族人了。有些黄巾力士会在城池和其他地方工作。当然,他们全都住在城池里,但我以前也在街上见到过他们。”他最后叹了一口气,结束了谈话。看上去,他已经没有任何好奇心想知道为什么会有另一个黄巾力士来到晋城,或者为什么他们这样的人会来到晋城。
这位秃头掌柜的名字是范老秃,老秃亲自带着他们看过了房间。很明显的,他将身穿丝衣,用兜帽隐藏面孔的纯熙夫人当成了一位女贵族,而将面色冷峻,身上佩剑的孔阳当成了她的侍卫,也因此他才会亲自为他们服务。子恒显然被他当成了随从,而小丹的身分他还没办法确定,这个姑娘子看他时候脸上嫌恶的表情更让他有些搞不清楚。至于巫咸,他毕竟是个黄巾力士。他请人为巫咸把床并在一起,还为纯熙夫人准备了一间可以在室内用餐的私人房间。纯熙夫人以优雅的姿态接受了他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