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静默。马鸣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离题了。丹景玉座脸色阴沉,她的目光几乎可以刺穿房间的墙壁。
“如果我能让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她的语气像寒冰般,“我就会这么做。一件事,知道的人愈多,被扭曲的可能性也就愈大,即使那种扭曲可能出自最善良的意愿。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相信弯月夔牛角只是一个传说。那些相信它存在的人认为总有一名寻宝人会找到它。但嶓冢谷知道它已经被找到了,这就意味着,必然有一些魔物爪牙也知道了这件事。但他们不知道它现在到底在哪里。而且,上天还没有抛弃我们的话,他们就不知道是你吹响了它。你真的想被魔物爪牙追杀吗?被七煞,或者其他的妖魔鬼怪?他们想要弯月夔牛角,你必须时刻记住这一点。弯月夔牛角可以为正道所用,同样也能在魔物中发挥作用。如果妖魔邪秽想使用弯月夔牛角,他们就必须抓住你,杀死你。你想承受这样的风险吗?”
马鸣希望自己能再有一块毯子,或者是一条蒙面巾,好让他满是鸡皮疙瘩的皮肤能暖和一些。房间突然变得非常寒冷,“您是说,魔物爪牙会追杀我?我以为巫鬼道可以将魔物爪牙隔绝在外。”他还记得阿琳提起的玄女派。丹景玉座现在所指的是不是这个?
“一个不错的逗留理由,你说是吗?”丹景玉座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休息吧,孩子。你很快就会好转的。休息一下。”她轻轻地关上了门。
很长一段时间,马鸣只是楞楞地盯着天花板,根本没注意到一名女仆送进来一块炊饼和一罐鸡汤,并拿走了空餐盘。直到最后,他的肚子在鸡肉和调料的香气刺激下开始咕噜作响,他仍然没有往桌上瞧一眼。丹景玉座一定将他看成了围拦里的羔羊。还有阿琳,这倒是有些稀奇,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想要什么?阿琳在某些事上是对的,但丹景玉座也讲明了她会利用他,以及如何利用他
。应该说,是在某种程度上讲知道了。她的话里有太多的漏洞。在太多的关键问题上,她语焉不详。丹景玉座有所企图,阿琳同样有所企图。
他自觉只是她们两个拔河的绳子。马鸣觉得,与其被这两个人拉扯在中间,还不如让他直接面对黑水修罗。
一定有办法离开嘉荣城,有办法逃出她们两个女人的手掌心。只要他过了河,他就能逃出鬼子母和阿琳的控制,还有魔物爪牙的追杀。马鸣确信这一点。一定有个办法,他要做的就是从每一个角度考虑这件事。
炊饼在桌上渐渐变冷了。
半夏在跑下幽暗的走廊时,用一块手巾不停地擦着双手。她已经把这双手洗了两次,但它们还是黏乎乎的。她从来没想过世界上竟然还会有那么多油腻的碗盘。今天的主菜还是烘烤食物,有一桶桶的炭灰要从烤炉中清理出来。
另外,还有无数座铜炉子要清理。桌子上的油渍要用细沙磨洗干净,地板要跪着一点点擦洗。灰烬和油污沾染了她白色的衣裙。她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现在她只想躺在床上。但连翘来到灶房点了一份餐点,说要在房里吃。在离开的时候,还在半夏耳边低声下了一道命令。
连翘的房间在大书院上方。这里只住着不多的几位临月盟鬼子母。走廊的空气里满是灰尘的呛人味道,好像住在这里的女子们都全心忙着她们自己的事情,没人有心思叫女仆前来打扫。这里的走廊结构也很奇怪,很多地方会出现莫名其妙的下降或上升。梁柱上的蛛网挂了不少,有几只等猎物上门的蜘蛛在打着瞌睡,显然和这里的其他东西一样缺乏清洁。有许多只灯笼都已经熄灭了,使走廊里的光线变得异常缺乏。半夏觉得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前面似乎又曾经有白光一闪。也许,那是个有任务在身的初阶生或奴仆。她的鞋底敲击在黑白石片的地板上,引起阵阵回音。这不是一个让人感到舒适的地方,特别是当一个人的脑子里总盘
旋着玄女派的时候。
半夏找到了连翘让她寻找的东西——一道上升走廊顶端的一扇黑色的门。门的下半部有一幅木刻的画面,上面刻着一位国君骑在马背上,正在接受另一位国君的投降。
刚才连翘还告诉半夏,这两个人在卫符诞生之前几百年就死了。连翘似乎总是知道这样的事情。只是半夏记不得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统治下那早已灭亡的古国了。这块织锦对她来说,只是一块连翘告诉她的路标。
除去她自己的脚步声,这段走廊感觉比刚才更加空旷,也更加阴森。半夏敲了两下门,听到一句,“谁?进来。”便立刻推门窜了进去。
她才向房里踏进了一步,便立刻停住脚,定睛凝视。镶满墙壁的一排排架子,一扇通向内室的门,挂在墙上的几张地图,最外面的一张看上去是夜空的星图。半夏认出了一些星宿的名字——角木蛟、虚日鼠、张月鹿和鬼金羊。不过她也只认识这么几个星座了。
书籍、纸张和卷轴几乎覆盖了每一处,其间散布着各种奇怪的东西,有一些就直接被放在书堆上。用琉璃和金属制成的形状奇怪的小铜鼎和铜罐子被连接在一起,盘旋往复,周围堆积着各种形状的骨骼和骷髅。一副漂白的蜥蜴骨骼上,站立着一只胖胖的棕色鬼鸮,他并不比半夏的手掌大多少。但半夏再仔细看时,却又觉得那具骨骼不是蜥蜴的。它的脑袋太长了,而且嘴里还长满了有半夏手指大小的弯牙。
房里的烛台被随意乱放,使得有些地方明亮界耀眼,有些地方却是岛黑一片。有些地方,烛台下面就堆放着纸张,很容易就会引发火灾。那只鬼鸮朝半夏眨了眨眼,把她吓了一跳。
“啊,是了。”连翘的声音在房里响起。她坐在桌子后面,那里就像房间的其他地方一样乱七八糟。
鬼子母的手里拿着一张撕破的纸片。“是你。”她注意到半夏正斜眼看着那只猫头魔,便不经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