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小孩子的奢想。
梅兰娜曾经协商制定过无数的条款,其中有许多都达到了她预期的效果。她结束过三场战争,预先制止的战争更是超过二十场。她会见过许多国主和将军,让他们看清了轻重损益。
即使这样……只要下一个墙角站的是问兰,或是傲痴,或是元香,那么令公鬼无论让她做多久的女仆,她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当梅兰娜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想法时,她真希望自己能眨眨眼睛,然后发现自从离开独狐陈后的这一切都只是场噩梦。
让梅兰娜惊讶的是,谢惠连直接将她们带到了鬼去疫和苍术夫人居住的小房间,这个房间在宫殿深处仆人居住区内。它只有一扇窗户,开在墙上很高的地方,但窗台却和外面庭院里的石砌路面等高。
从窗口透进了一点阳光,但房里还是很昏暗。墙壁上粉刷的黄色石膏已经有了许多裂缝,挂钩上挂着披风、鞍囊和几件衣服。未经缀饰的木地板上有多处刮伤————虽然为了掩饰这些伤痕,地板经过了重新打磨。
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张破烂的小圆桌,另一角是一个同样破烂的盥洗架和有缺口的脸盆与水罐。梅兰娜看了房里的小床一眼,这张床看上去并不比她被迫与问兰和傲痴合用的那张床窄多少。她们的房间和这个房间只隔两扇门。
她们的房间的长宽与这个房间比起来大约还要多出三四尺,但也绝不够三个人共享。那些被视作囚徒羁押在厌火族人帐篷中的姐妹们,大约住得比她们还要舒服些。
梅兰娜没有看见鬼去疫和苍术夫人,但戴妮澜在屋里。她是一名圆胖、白皙的女人。她的黑色长发间系着一条白银细链,将一块圆形的石榴石垂挂在额前。她的暗色雨师城长裙在胸前绣有四根细窄的有色纹饰,裙摆上有代表她所属宗派的白色条纹。
戴妮澜是一个小贵族的次女,她总是让梅兰娜想到球胸鸽————一种嗉囊异常膨 大的家鸽。当谢惠连走进来时,戴妮澜立刻期待地站了起来。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或者说,是一张有靠背的凳子。谢惠连坐上去,叹了口气:“请给我倒些茶,才喝两口那小子倒的茶,我都能用我的舌头去垫鞋底了。”
太一的光晕立刻包围了戴妮澜,不过不算是很亮的光晕。一只有凹痕的锡茶壶从桌上升了起来,火之力的能流开始加热壶中的水。戴妮澜打开一只箍铜的茶盒。
梅兰娜别无选择,只好坐到床上。她一边在粗 硬的床垫上调整着裙摆和坐姿,一边竭力整理自己的思绪。现在大约和她以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谈判同样重要。过了一会儿,秋桑和她一起挨在毯子边。
“梅兰娜,既然你们在这里,我应该可以断言,”谢惠连突然说道,“那些关于那个小子已经向厉业魔母屈服的谣言是假的。不要那么吃惊,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她说出最后一个词时,语气里充满了厌恶,听起来就像是出自军人口中的咒骂。“还有你,秋桑?”
“我在这里只是为了向夜娇靡提供建议,而实际情况是,她根本就忽视了我的建议,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骆驼城女人高昂起头,声音很有信心,但她也在不停地揉搓着拇指。如果她一直都是如此容易暴露自己的情绪,那么她是不可能在谈判桌上有任何表现的。“至于其它,”她谨慎地说,“我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真是明智的决定,”谢惠连喃喃地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转向梅兰娜,“看来在最近几年里,有太多姐妹忘记使用自己的大脑和判断力了。鬼子母们曾经能够在平静的思考后再做出决定,在那个时候,白塔总是她们所考虑的第一位。记住小丹景玉座和令公鬼搅在一起的下场,秋桑,太靠近炉火,肯定会被烧伤。”
梅兰娜抬起下巴,想舒缓一下紧绷的脖子,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急忙制止自己。谢惠连的地位并没有比她崇高那么多;她不过比其它姐妹都要高出一些。“我能否问一下……”这样说显得很没自信,但如果停下来重新开始只会更糟糕,“你的目的是什么,谢惠连?”她竭尽全力让自己的仪态更庄重一些。“很显然,你一直在……保持中立。为什么你会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决定来……会见……令公鬼?你刚才……对待他的方式……并不符合外交策略。”
“你就差直接甩他一耳光了。”秋桑说。梅兰娜的脸红了。和梅兰娜相比,秋桑现在的情势理应比她更羞窘,但她的表现显然比梅兰娜更加从容。
谢惠连以怜悯的方式摇摇头。“如果你想看出一个男人是如何塑造出来的,那么就从一个他想不到的地方去推动他。我觉得,那个小子是块很好的金属,但想铸冶他绝不会是件简单的干活。”
她将指尖搭在一起,越过它们看着对面的墙壁,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他的怒火足以烧毁世界,而他对于这股怒火的控制仅仅悬于一发。如果将他推得太远,让他失去平衡……呸!令公鬼不像成少卿或萧子良那么强硬,但恐怕和他相处要更加困难百倍。”听到这三个名字被放在一起,梅兰娜立刻有一种瞠目结舌的感觉。
“你也见过成少卿和萧子良?”秋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我听说萧子良正在追随令公鬼。”梅兰娜努力咽下一个松了口气的叹息。断坡的井的传闻还没来得及传播出去,但它们是不可能被控制住的。
“我也有耳朵能听到谣言,秋桑。”谢惠连尖刻地说,“虽然在听说那两个人的事迹后,我倒很希望从来没听到过。如果是那样,我的一切努力都要重新来过了。其它人的也是一样,不过我比较关心我的那部分。而且这里还有那些穿黑衣服的,那些毕月使。”
她从戴妮澜手中接过一只茶杯,向她报以温暖的微笑,并低声向她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