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几乎没听见琪纱在说些什么,她的思绪在飞快地旋转着。
这不可能是成少卿干的,是吗?他不可能知道兰岚,更不可能回来救她,是吗?而令公鬼召集的那些男人,那些毕月使呢?所有的村庄里都流传着关于毕月使和黑庄的谣传,人们全都在悄悄地议论这件事。大多数姐妹都装作不在乎有几十名天生能导引真气的男人聚在一起————只是谣言比实际情况夸张许多,谣言总是非常夸张的。但半夏想到那些人的时候,脚趾总是害怕得想要缩起来。毕月使是可以……但为什么?毕月使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他们跟成少卿一样,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半夏努力躲避着那唯一符合情理的结论,那是比成少卿,甚至比毕月使更加可怕的事情————一名弃光魔使放走了燕痴。湘儿告诉过她,尸冥已经死在令公鬼手上。令公鬼也杀死了骞淼,或者据推测是这样的。雷负和龚鬼也死了。纯熙夫人杀死了关老,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万剑、韩咒和幽瞳。
幽瞳在云梦泽,没有人知道另外两个在哪里。在女性的弃光魔使之中,纯熙夫人和兰飞儿同归于尽,但所有其它人都还活着,也没有人知道她们在哪里。“兰岚”的逃脱当然与她们无关,这是个男人干的。
是哪一个?为了抵御弃光魔使对营地的攻击,她们早已制定了计划。这里没有任何姐妹能够单独抵挡弃光魔使,但如果她们连结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任何进入营地的弃光魔使都会发现身边围满了连结在一起的鬼子母。
但她们必须先认出弃光魔使来。不知为什么,弃光魔使并没有那种光洁无瑕的面孔,大约这是因为他们和魔尊的联系造成的。他们……想到这里,半夏觉得不寒而栗,她必须让自己的思路清晰一些。
“琪纱?”
“……看样子您的头痛了,需要按摩一下……是,尊主?”“找楼烦和桑扬来。让她们来找我,但不要让其它人知道。”
琪纱咧嘴一笑,行了个深深的叩拜礼之后就跑开了。她几乎无可避免地要知道围绕在半夏身边的暗流,但她觉得所有这些策划和密谋都很有趣。当然,她知道的不过是表面的一些东西,而且连这些也是所知有限。半夏不怀疑她的忠诚,但琪纱如果了解了旋涡深处的那些事情,她的兴奋大约就会变成其它的情绪了。
半夏导引真气上清之气点亮了帐篷里的油灯,然后吹熄手中的提灯,小心地将它放到角落里。她应该要想清楚,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只是在黑暗中摸索。
半夏坐在椅子里,这是营地中为数不多的几把真正的椅子之一,上面有一些样式朴素的雕花,看上去很像农人家中最好的扶手椅,宽大而舒适;不过她坐在上面时总会有点负罪感,毕竟这把椅子耗用了不少马车上宝贵的空间————半夏坐在那里,努力想把自己的思绪理清楚。这时,楼烦一把掀开帐帘,迈步走了进来。楼烦并不高兴。
“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跑掉?”她的语调并没有随她的表情一同改变。即使用最尊敬的腔调,楼烦还是可以将人痛斥一番,而她的一双碧眼盯着半夏,射出的目光就像制鞍匠的锥子一样锋利。“浣花夫人像赶苍蝇一样把我拨到了一边,”那精巧得令人惊讶的小嘴恨恨地扭曲着,“她几乎像您一样飞快地离开了。您没意识到她已经把她自己交给您了吗?她交出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璐瑶安夫人、琦玮和其它人。您也知道,今晚她们一定会把水往外舀并将漏洞都填平。她们能做到,我不知道她们会怎么做,但她们能做到。”
几乎就在楼烦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桑扬走了进来。桑扬是一名腰肢纤细、身材高挑的女子,因为同样的原因,她古铜色的面容像楼烦一样年轻。
而实际上她也和楼烦一样,比半夏的母亲还要年长。桑扬看了楼烦一眼,在帐篷允许的范围内用力一甩手:“尊主,这是一场愚蠢的冒险。”她那双秋波流转的黑眸里现在闪耀着愤怒的光亮,但即使是在她发怒时,声音依然有种慵懒妩媚的感觉,而半夏还记得以前桑扬那种清晰庄重的声音。“如果有任何人看见丹景玉座和我一起————”
“即使整个营地知道了你们所谓的争吵只是在掩人耳目,我也不在乎!”半夏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她在她们三个周围编织了一个很小范围的防偷听阵法。只要她一直维持着这个编织,而不将它固定住,那么就没有人能在不被她发现的情况下穿过这个阵法。
实际上,半夏还是在乎这件事的,大约她不该叫她们两人一起来。那时她一心只是想叫这两名她唯一能指望的姐妹过来。营地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前任丹景玉座和她的前任太微玄使极端痛恨彼此,就像丹景玉座痛恨教导她的继任者一样。
如果有任何姐妹发现了这个事实,她们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约就都要在苦修中度过了,而且会是相当艰苦的苦修————鬼子母痛恨被别人愚弄,即使是国主做了这样的事,也要付出代价————不过,她们这种所谓的彼此痛恨造成了一种特别的效果:在其她姐妹,包括宗派守护者的意识里,如果她们两个同时确认一件事,那么那件事就一定是正确的。
遏绝所造成的另外一种效果非常有用,一种其它人并不知道的效果————三誓已经无法约束楼烦和桑扬了,她们现在可以像黄麻商人一样满口谎言。
这座营地中到处都是阴谋诡计,就像是一片在迷雾中萌生着许多诡怪植株的恶臭沼泽。大约任何鬼子母聚集的地方都是这样,经过了三千年在密谋中的生活,即使那些密谋不是不可或缺,它们已经成为大多数姐妹的第二天性。
但真正让半夏感到恐怖的是,她发现自己也已经开始喜欢上所有这些诡计;并非因为这些谋略本身,而是因为其中曲折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