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民牵着一匹足有小骆驼那么高大的马,而那匹马背上的鞍子一定是为巨人准备的。一名身躯魁梧、毛发粗重、留着短胡子的男人,看上去是这支队伍的统帅,他的腰带上别着一把可怕的斧头。
而在他身边的一匹马上,坐着一名穿黑色窄裙裤的滕州女子,她一直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那个男人……
谷凝不禁在马鞍上倾过了身子,他认识那名女子,现在谷凝的脑子里出现了李大人————他应该是在王宫里,不过,他想到更多的是海蓉小姐。
谷凝的心沉了下去,她也在王宫里。如果有某位鬼子母挥挥手,将这支军队变成一群黑水修罗,大约谷凝会很高兴。大约这是他做白日梦的代价,如果他专心察看街道,他的巡逻队前进的速度肯定会快得多,那就不会在这时候刚好来到这里了。但他必须尽忠职守。
他一边寻思着海蓉小姐是不是会拿他的脑袋当球踢,一边命令部下在城门前展开队形。
子恒让自己的棕色牡马走到距离城门十步远的地方,勒住了缰绳。快步很高兴能停下来,它不喜欢这种炎热。这些挡在城门前的骑兵是滕州人————他们都有着高鼻子和眼角上翘的眼睛,有些人留着光泽的黑胡须,有些人留着浓密的髭髯,也有一些人把胡子都剃掉了。
除了最前面的这名军官外,这些滕州人全都将手放在剑柄上,他们散发出一种激动的气息,但并没有畏惧的气味。子恒看了看小丹,小丹却弯腰拍抚着燕子弯曲的脖颈,又专注地玩弄起这匹黑母马的马缰,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草药香皂气息中混杂着一种忧虑。
在最后两百里的路途中,他们已经听说了有滕州军队在玄都的讯息,而且这支军队的统帅很可能就是小丹的父亲。小丹似乎不因此感到担忧,而且她确定她母亲也会在玄都。她还对子恒说,自己并不会为这个担心。
“我们甚至不需要长弓手。”平措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用手抚摸着突出在他背后的剑柄,他的黑眸里似乎充满了渴望,身上也散发着渴望的气味。“他们只有十个人,你和我就能收拾掉他们。”
尸弃已经戴上了面纱,子恒相信,小丹另一侧的鬼断怨和鬼指残肯定也戴上了面纱。
“不许射箭,不许攻击。”子恒说,“收起矛枪,尸弃。”他没有对鬼断怨和鬼指残说话,毕竟她们只听小丹的————小丹至今没有把头抬起来。尸弃耸耸肩,放下了面纱。平措失望地皱起眉。
子恒保持着表情的温和,抬起头去看那些滕州人————他的黄眼睛总是会让一些人感到不安。“我是欧阳子恒,我觉得,令公鬼会想要见我的。”
那名没有握住剑柄的大胡子男人从马鞍上向子恒微作了个揖。“我是谷凝,子恒大人,是李义府大人部下的百户。”
他用非常大的声音将这句话说出来,同时又让目光极力躲避着小丹。小丹听到父亲的名字,叹了口气,又紧皱起双眉瞪着谷凝。看到谷凝对她视而不见,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而谷凝这时仿佛刚刚想起一样,又说道:“根据李大人的命令,以及真龙大人的命令,任何贵族都不能率领超过二十名武装人员和超过五十名仆人进入玄都。”
平措在马背上动了动身体,他比小丹更加注重所谓的子恒的骄傲,这对他似乎有很重要的意义。不过真是运气,除非子恒下令,否则他不会抽出他的剑。
子恒回头说道:“沈晋,带大家到三里外我们刚刚经过的那片草地去,在那里扎营。如果有农夫来向你抱怨,给他一些瓜子金,好言安抚他,让他知道我们会赔偿一切损失。平措,你跟他们一起去。”
沈晋个子瘦高,浓密的胡子几乎遮住了他的嘴,他用指节点了一下额头,实际上子恒总是告诉他,只要说一声“好的”就可以了。然后就立刻开始下达命令让所有人掉头。
当然,平措立刻就僵住了身子————他从来都不喜欢远离子恒;当然,同样的,他什么都没说。有时候,子恒觉得这名前匠民已经变成了他的一头猎狐犬,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并不好,但子恒不知道该如何改变他。
子恒以为小丹会说一大堆反对的话,她应该言之凿凿地提醒他那些所谓的地位和骄傲,并坚持要他带上谷凝所说的二十名士兵;甚至可以的话,就带上五十人。但小丹只是从马鞍上俯下身子,对鬼断怨和鬼指残耳语了几句。
子恒不让自己去听,但他还是能听清楚小丹的一些只言片语。小丹说了一些关于男人的话,仿佛是有些戏谑之意,女人们在谈到男人时不是戏谑就是恼怒。
因为小丹,他才带来这么多人,还打起了旗帜,但子恒至今都不太清楚小丹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在马车上还有仆人————男人和女人们都穿着肩膀处绣着狼头的仆人制服。锡城人甚至完全没有抱怨小丹的所作所为,他们似乎也像那些难民一样,因为这些而感到骄傲。
“这样可以了吗?”子恒问谷凝,“你可以护送我们这些人去见令公鬼,如果你不想我们跑掉的话。”
“我觉得……”谷凝的黑眼睛看了小丹一下,立刻又转到了一旁,“我觉得这是最好的。”
当小丹在马背上立直身体时,鬼断怨和鬼指残跑向那队滕州骑兵,从他们中间直穿过去,仿佛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一样。滕州人没有显示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他们一定已经习惯厌火族人了。所有的谣言都说,玄都现在装满了厌火族人。
“我必须去找我的枪矛兄弟们了。”尸弃忽然说道,“愿你们总是能找到水和阴凉,欧阳子恒。”然后他就追着那两名女子跑进了城里。小丹用戴着灰手套的手掩住了一个揶揄的微笑。